然后,请再仔细看一遍这句话:“如果乾卦在六根阳爻中只有初九爻是老阳,那就该以这根初九爻的爻辞来定吉凶。”
这两个方法,一个复杂,一个简单,可结果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疑点之二:
《周易》爻辞里不是都有什么“初九”、“九三”、“六二”的吗,可前文那几个《左传》案例里为什么完全不见这些名词呢?
——这和“疑点一”是有关联的:如果用“乾卦初九爻”就足以表达清楚,为什么要说什么“乾之姤”呢?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疑点之三:
前文讲过朱熹和蔡元定归纳出来的占断的“七种情况”,讲到有一根变爻怎么办,有两根变爻怎么办,一直到六根爻全是变爻的时候怎么办,可是,从《左传》的这些案例来看,除了有一次是看卦辞定吉凶之外,为什么从来都是只有一个变爻的情况呢?
如果你早就产生了这种怀疑,那你可实在太聪明了。
先说“疑点一”和“疑点二”。通观《左传》所有算卦的记载,没有一处出现过“初九”、“九三”、“六二”之类的说法,而全是“某卦之某卦”,最典型的例子是,有一次晋国绛城的郊区出现了龙,魏献子就龙的问题请教蔡墨,蔡墨的解释当中引用了不少乾卦的爻辞:“《周易》有之,在乾之姤,曰:‘潜龙勿用。’其同人曰:‘见龙在田。’其大有曰:‘飞龙在天。’其夬曰:‘亢龙有悔。’其坤曰:‘见群龙无首,吉。’坤之剥曰:‘龙战于野。’若不朝夕见,谁能物之?”
这段记载我在《孟子他说》第三册详细介绍过,当时我讲的重点是龙,现在我讲的重点是卦。蔡墨这里可不是算卦,而是直接引用爻辞,向魏献子说明在以前的时代里龙是相当常见的,要不怎么《周易》乾卦的爻辞里全是用龙来打比方呢,还把龙的生活习性讲得这么活灵活现的?——在我们看来,蔡墨如果要举乾卦爻辞作例子,直接说“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这不就完了么,为什么还非要自找麻烦地去用那种“乾之姤”、“乾之同人”、“乾之大有”的说法呢?表达的意思不都是一样的么?
所以,最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初九”、“九三”、“六二”之类的说法都是后来才有的,至少在春秋时代还没有,从这点推测,历代流传到今天的这部《周易》恐怕并不能反映《易经》的原貌。那么,《易经》的原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这只有等待未来的考古新发现了。
再说“疑点三”。不错,我这里讲的《左传》案例虽然不多,可通观《左传》,情况全都如此,从没见有两个、三个、乃至更多变爻的例子。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是:春秋时代的算卦方法早已失传了,而所谓变卦呀,变爻呀,老少阴阳呀这些东西都是后人的推测,恐怕做不得准。后世出了很多算卦大师,各自研究出了很多算卦方法,但问题是,所有这些方法都是从《周易》那四十九根蓍草的玩法上发展出来的,具体说,源头都在《易传·系辞》,而《系辞》又不那么可靠,所以,后世所有那些被渲染地神乎其神的算命法门其实都是在沙滩上建城堡,用永动机作一套复杂机械装置的核心动力。
脑子里有了这根弦,我们再来捉摸乾卦的这些爻辞。
“初九:潜龙勿用。”你也可以在“潜龙”和“勿用”之间点个逗号。一般的解释是:这根爻位于全卦的最下边,好比龙处于潜伏状态,所以,这就是在建议你如果占到了这一爻,最好在近期不要轻举妄动。
比如你刚从黄世仁那儿借了一笔高利贷,准备开家公司做做买卖,这么大的事自然要事先算上一卦,你就先支了十万块钱请我熊大师出马。我虽然是位世外高人,看不上钱财这种俗物,但可怜你一片诚心,就破例排个卦吧。四十九个围棋子排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该以乾卦初九爻的爻辞定吉凶。”我一查书,这句爻辞是“潜龙勿用”,我就会建议你:“最近不能开公司,这段时间一定要夹起尾巴做人。”
如果你听了我的,这段时间就会平安度过;可如果你不听我的,过不了多久你就得拿喜儿去抵债了。
——这里有一个小细节不知道有谁注意到没有,就是那句“我一查书……”
有人会问了:“你不是大师么,大师算卦怎么还得查书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师算卦一样得查书的。六十四卦的卦爻辞都加起来足有好几百,如果你愿意背得滚瓜烂熟,那我会一挑大指,夸你有毅力,但这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你最好把《周易》当成一本大字典,不必把字典里的所有字都认识了,把所有解释条目都背下来,只要能知道查字典的方法,能读懂词条释文的意思,这就够了。
再看第二爻的爻辞:“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先说说“田”。有人可能会想: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田地么!
——有可能是田地,但也有可能是猎场,别忘了古文有个词叫“田猎”,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打猎”,“田”不一定就是种地的那个田。还曾有人研究商代的生产方式,认为那时候基本都搞畜牧业,没什么农业,而那时候的“田”字全是在说猎场。
虽然这种说法现在看来不大靠得住了,但是,“田”的困惑却依然还在。从《易经》所有的卦爻辞里看,除了这句“见龙在田”不容易搞清楚之外,其他带“田”字的句子全是在说打猎的事,和种田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所以,如果我们非要把“见龙在田”的“田”解释成农田,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在上下文里确实是一个旁证都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