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但他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他会怎么样呢?他有勇气去把秀茶从那个人身边带走吗?秀茶在挨打的时候,期待过他的到来吗?既然连春吉都知道秀茶的事儿,秀茶肯定觉得他知道她的状况。
“他们闹了大半辈子,上了法庭,总算离了婚。那个男人离婚以后天天喝酒,别说当领导,连工作也丢了,还得了脑血栓,不知道秀茶怎么想的,放着清净日子不过,又回去侍候那个男人去了!”
他怀疑春吉和秀茶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今天秀茶说起老尹时,就像说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还说儿子有空的时候,带着他们去动物园、水族馆、游乐场,拿他们当小孩子哄。
“——秀茶的儿子,”他嘴里发干,吐出来的字像一颗颗火星,“叫万宇,是吧?”
春吉抬起头,他们对视着,都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可能是吧。”春吉又埋头剥起沙参来。
忠赫回到房间,直接走上阳台。阳台上面凉飕飕的,大河边儿上新近开发了好多楼盘,他们刚搬来这里时,河堤是石头垒出来的,石头缝里长着杂草,现在已经被水泥堤坝和成排的丁香树取代了。春末夏初,白色和紫色丁香花开得烟一片雾一片,让他想起朝阳川漫山遍野的桔梗花。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黑黪黪的,一团虚无,风的手时轻时重地在人身上摸索一阵。
“秀茶找你干什么?”春吉跟过来,问他。
他很高兴他们站在黑暗里,这样的光线,话比较容易说出口,“万宇下个月结婚,秀茶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
“我们的孩子结婚时她没来啊。”春吉说,“她儿子结婚倒要我们去随礼?!”
春吉让女儿挑了一家有名的美发店,花好几百块钱烫了头发,没过几天又剪掉了,只留下些发卷儿。
“那不是白花钱了?”忠赫问。
春吉说就是这么个过程。她离远了让忠赫看,“这个发型显瘦吧?”
忠赫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很肯定地回答,“瘦了不少呢。”
春吉还让女儿买回一撂面膜,每晚看韩剧时敷,白煞煞的面膜覆盖着整张脸,眼睛、鼻孔以及嘴唇抠出几个洞,忠赫第一次看见时吓了一跳。
“你抽什么疯?”
春吉在面膜下面白了他一眼。
春吉买衣服买鞋子,连内衣也买了好几套,“爸,你初恋情人到底有多漂亮?看把我妈折腾的。”女儿进门后把几个纸拎兜扔下,“大”字型扑倒在沙发上,“老妇聊发少女狂啊。”
“我这个月的业绩算泡汤了——”
“陪你妈买买东西就这么不耐烦,”忠赫说,“养育之恩可不是嘴皮子碰碰就报答的啊。”
说是这么说,忠赫也觉得春吉过分。她连饭也不吃了,每天细嚼慢咽一个苹果。自己不吃,给忠赫做饭也对付,一个星期让他吃了三顿泡菜肉丝炒饭。她还建议忠赫跟她一起喝淡盐水,吃苹果。
“胃肠也需要大扫除啊。”春吉说。
出发的前一天,春吉染了头发,染发膏的盒子上面把她染的颜色叫“甜蜜焦糖”。他跟春吉抱怨,她头发上那股蜡烛融化的味道让他吃不下饭。
“是要见到万宇了,紧张的吧?”春吉说。
春吉经过这些日子的捣腾,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光外貌,她说话做事,也变得不大一样了。
“说你的头发,关万宇什么事儿?”
“嫌弃我?”春吉拉下脸来,“我还不去了呢。”
她把门在身后摔上。
“我也没说什么啊。”忠赫推开门,“你发什么脾气?!”
“想想就窝囊,”春吉别扭起来,“你们做的好事儿,过了四十年拿出来展览,我还要去捧场?!”
忠赫刚要开口,被春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吼了回去。
忠赫没辙,把儿子女儿叫了回来,两个孩子跟春吉关上门说了两个小时,儿子先出来,压低声音跟忠赫说:“同意去了。”
“明天我开车送你们去。”儿子说。
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儿子忽然笑了,忠赫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女儿眼睛红红地出来,“明天我也去。”
她跟哥哥一起回家,忠赫送他们出门时,女儿扭头看看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都有些等不及要见见这位哥哥了。”
她叫得那么自然,忠赫心里雷一阵雨一阵,眼睛湿了。
第二天他们一早出门,忠赫和儿子坐前面,女儿和春吉坐后面。女儿先是把春吉从头夸到脚,仿佛她是个大明星似的,然后又说,他们四个很久没单独在一起了,“就像去春游。”
“秋游。”儿子纠正她。
“管他春夏秋冬的呢。”女儿一路张罗,吃这个,喝那个,说从原野上卷起的晨雾像棉絮似的,突然又指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枫树尖叫,“看那棵树啊,像烧着了一样!”
“别一惊一乍的。”春吉训她,从昨天晚上孩子们离开,忠赫总算听到她又开口说话了,“你也是当妈的人了。”
他们直接去了酒店。两个男人先下车,女儿在车里帮春吉补了补妆。
“他和我,谁大?”儿子问忠赫。
“——你比他大几个月吧。”
他们坐电梯上楼,连女儿都变沉默了。电梯门一开,忠赫就看见了秀茶,一个女人正拉着她往大厅里走,她用眼角余光看见他们,一下子站住了。春吉也看见了秀茶,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