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税务督察官办公室需用
文书一名,年薪二百五十卢布,至
少须在县立学校毕业,或在中学校
三年级结业。应征者务须写申请书
一份,并附个人生活经历一份,寄
交古西纳亚街波德席尔金娜太太房
屋内税务督察官先生收。
这个广告米沙·纳巴尔达希尼科夫读过二十遍了。他是个青年男子,额头上生着紫疱,鼻子由于患慢性鼻炎而发红,下身穿一条咖啡色长裤。他读完广告,走来走去,想了一阵,转过脸去对他妈妈说:“我不是在中学校三年级结业,而是在四年级结业的。我的书法好得很,哪怕当作家或者做大臣都成。嗯,薪水呢,您看得明白,也不错:每个月有二十卢布呢!我们家穷,即使只挣五卢布我也愿意去!不管您怎么说,这个职位合适极了,再好也没有。……只是有一件事糟糕,妈妈:要写一份生活经历!”
“哦,那又怎么样?你写它一篇就是了。……”“说说倒容易:写它一篇!要写生活经历就得有才华,没有才华怎么写得出来?随便写一下,马马虎虎,杂乱无章,您明白,那可不妥当。要知道,这比不得写一篇作文交给老师,这是要附在申请书上,连同证件一起交到办公室去的!光是预备一张好纸,写得清清楚楚,那可不够,还得写出一篇好文章来才成。……当然了!不过您是怎样想的呢?如果漫不经心,从旁看一眼税务督察官伊凡·安德烈伊奇,那他就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区区一个十二品文官①罢了,又赋闲过六年,在各处小铺里欠下帐,可要是往深里一看,那就不对,妈妈,他可就算是个大人物,了不起的人物了。您看见广告里是怎么说的?要递一份申请书上去。……申请书啊!要知道,申请书是只递给要人的!人家不会把申请书递给我和您,也不会递给我舅舅尼尔·库兹米奇!”
“话是不错的,……”妈妈同意说。“可是他要你的生活经历干什么用?”
“这我就没法跟您说了。……一定是有用呗!”
米沙把广告再读一次,开始在房间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沉湎于幻想。……不论是谁,只要一生当中哪怕只失业过一次,由于赋闲而苦恼不堪,就一定能体会象上述那样的广告怎样激动人心。米沙自从上中学的那天起就没有一 次吃饭不挨骂,人家总是把他说成寄生虫。他为了装阔而穿着舅舅尼尔·库兹米奇的旧裤子,只有到傍晚才上街,免得人家看见他的破皮靴和褪了色的上衣,一有机会可以谋到工作,就精神抖擞。一个月挣二十卢布,这笔钱不算少呀。固然,用这笔钱买不了马车,也办不成婚事,可是另一方面,有了这样的收入,就足以使米沙如愿以偿,头一个月就给自己买一条新裤子、一双皮靴、一顶帽子、一架手风琴而且给他的母亲五六个卢布做伙食费了。不管怎样,薪水虽少,总比老是缺钱强得多。然而使米沙神往的,与其说是二十卢布,倒不如说是这以后的幸福时光,到那时候他母亲就不会再骂他吃白饭而羞得他无地自容,放声大哭了,他的舅舅尼尔·库兹米奇也不会再教训他,赌咒发誓说要痛打这个过寄生生活的外甥了。
“你与其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他妈妈打断他的幻想说,“还不如坐下来写的好。……”“我写不好,妈妈,”米沙叹道。“老实说,我已经坐下写过五次了,可是连鬼影子也没写出来。我想写得文绉绉的,结果却写得很简单,就象给住在克列明楚格的姑母写的信。
……”
“写得简单也没什么。……督察官不会见怪的。……凭我这个做母亲的祷告和耐性,主会叫他的心软下来:就算写得不怎么样,他也不会生气。……恐怕他自己在你这种年纪也不见得怎么有学问!”
“也行,我再试一下,不过我知道又会毫无结果的。……好,我试一试。……”米沙挨着桌子坐下,在面前铺开一张纸,沉思不语。他瞪起眼睛朝着天花板瞧了很久,拿起钢笔来,照那些欣赏自己书法的人的做法,摇了摇手腕,开始写道:“阁下!我在一 八六七年生于某城,我的父亲叫基利尔·尼康诺罗维奇·纳巴尔达希尼科夫,我的母亲叫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我父亲在商人波德果依斯基的糖厂里做办事员,一年挣六百卢布。
后来他被解雇,失业很久。后来……”
后来他父亲成了酒徒,死于酗酒,不过这已经是家庭秘密,米沙不打算告诉“阁下”了。米沙略一沉吟,就把写好的统统涂掉,稍稍思考一阵,又把原来的话重新写出来。……“后来他在贫困中去世,”他继续写道,“他的妻子和他那满腔热爱的儿子深为悲痛,而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米哈依尔②。我满九岁那年,被送进预备班读书,由波德果依斯基给我付学费,可是自从我父亲被他解雇以后,他就不再给我付学费,我读到四年级就退学了。我的学习成绩平常,一 年级和三年级都读了两年,然而在书法和操行方面素来得五 分,……”等等。
米沙写满了整整一张纸。他写得诚恳,然而没有条理,也没有通盘的布局,而且不按照年代的顺序,因而常常重复,写得很乱。结果他写出了一篇繁琐、冗长而幼稚的东西。……米沙是这样结束的:“现在我靠我母亲养活,而她却没有任何维持生计的方法,所以我极其恭顺地请求阁下赐给我这个职位,以便我能生活,并奉养我有病的母亲,她也请求您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