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当初我上学的时候,穿的制服跟现在不同。”
“啊,……是的。……那么您离开中学很久了吗?”
“这我昨天就已经跟您说过了!我停学已经三年。……我是念到四年级才退学的。”
“那您为什么不上学了呢?”学者问,同时看一下伊凡·玛特威伊奇写的字。
“家庭环境不容许埃”
“又要跟您说一遍了,伊凡·玛特威伊奇!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把一行字写得太稀的习惯?每一行字不能少于四 十个字母!”
“怎么,您认为我是故意这样吗?”伊凡·玛特威伊奇不高兴地说。“可是另外那些行的字母都不止四十个。……您数嘛。要是您觉得我写得太稀,您扣我的工钱好了。”
“哎,问题不在这儿。您这个人太俗气了,真的。……一 点点小事,您就提到钱。要紧的是一丝不苟。伊凡·玛特威伊奇,一丝不苟最要紧!您得学会一丝不苟才成。”
一个使女走进书房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茶和一小篮面包干。伊凡·玛特威伊奇笨拙地伸出两只手,接过他那杯茶,立刻喝起来。茶太烫。伊凡·玛特威伊奇怕烫嘴,就极力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他吃完一块面包干,又吃一块,再吃第三块,然后不好意思地斜起眼睛看了看学者,又胆怯地伸出手去拿第四块。他那很响的喝茶声、津津有味的咂嘴声、又饿又馋而扬起眉毛的神情,都惹得学者心里不痛快。
“您快点吃完吧。……时间是宝贵的。”
“您念好了。我可以一面喝茶一面写。……我,老实说,肚子饿了。”
“当然,走了那么多的路!”
“是埃……而且天气多么坏!在我们家乡,这时候已经有春天的气息了。……到处都是水洼,雪溶化了。……”“真的,您好象是南方人吧!”
“顿河区域的人。……到三月间,我们那儿就完全是春天了。这儿天气严寒,大家都穿着皮大衣,那儿却已经有青草,……到处的土地都干燥,甚至可以捉毒蜘蛛了。”
“为什么要捉毒蜘蛛呢?”
“不为什么,……闲着没事做罢了,……”伊凡·玛特威伊奇说,叹气。“那种东西捉起来倒满好玩的。你拿一根细线,拴上一小块树脂,把树脂送进小树洞里去,用那块树脂敲毒蜘蛛的脊背,它呢,该死的东西,生气了,就伸出爪子抓树脂,于是就沾上,跑不脱了。……我们玩得可起劲呢!我们常常把它们放在一个小盆里,满满的,再把一个比霍尔卡放进去。”
“什么叫比霍尔卡?”
“这也是一种蜘蛛,长得很象毒蜘蛛。打起架来,它一个就能咬死一百个毒蜘蛛呢。”
“嗯,是埃……不过我们还是来写。……刚才我们写到哪儿了?”
学者又念了大约二十行,然后坐下来,开始沉思。
伊凡·玛特威伊奇等着学者打腹稿,他坐在那儿,伸直脖子,极力把衬衫衣领理好。他的领结总是系得不稳,领扣从扣眼里脱落,领口常常散开。
“嗯,是啊,……”学者说。“嗯。……怎么样,找到差事了吗,伊凡·玛特威伊奇?”
“没有。可是叫我到哪儿去找呢?我,您知道,决意做志愿军人。可是我父亲主张我到药房去工作。”
“嗯,是埃……要是能上大学就更好了。入学考试是困难的,然而只要有毅力,埋头用功,就能够考龋您要用功,多读点书。……您读的书多吗?”
“老实说,很少,……”伊凡·玛特威伊奇说,点上一支烟。
“您读过屠格涅夫的书吗?”
“没,没有。……”
“那么果戈理呢?”
“果戈理?嗯!……果戈理。……不,没有读过!”
“伊凡·玛特威伊奇!您不害臊吗?唉唉!您是个挺好的人,很有点才气,可是想不到……连果戈理的作品都没读过!
您务必要读一下!我给您书。您一定要读一读!要不然我们可就会吵得不可开交了!”
紧跟着又是沉默。学者在一张躺椅上半躺半坐,思索着。
这时候伊凡·玛特威伊奇已经不管衣领,而把全部注意力移到他的皮靴上。他一直没有发现皮靴上的雪已经溶化,脚底下有两大滩水。他不由得害臊了。
“今天有点不顺利,……”学者嘟哝说。“伊凡·玛特威伊奇,您大概也喜欢捉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