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状也是为了这个,明明是假的,咋就变成了真的呢?我说的明明是真的,咋就没人信呢?”
见李雪莲主动说告状的事,马文彬便抓住时机,开始说李雪莲告状的事。说李雪莲告状的事,也不从李雪莲说起,开始批评在座的县长郑重、法院院长王公道。这也是让他们在场的原因。马文彬批评他们工作方法简单,站到了群众的对立面;忘记了自己是人民公仆,在当官做老爷;比这些更重要的是,遇事不相信群众;就是不相信群众,作为一个人,也该将心比心;一个人告状,锲而不舍告了二十年,把大好的青春年华搭了进去,告到头发都白了,如果她没有冤屈,能坚持下来吗?如果是你们,你们能这么干吗?说得李雪莲倒有些感动,似乎在世上第一次遇到了知音。谁说政府没有好干部?这里就有一个。县长郑重、法院院长王公道被批得满脸通红,点头如捣蒜,嘴里说着:
“我们回去就写检查,我们回去就写检查。”
倒让李雪莲过意不去,对马文彬说:
“也不能全怪他们。”
又说:
“他们都当着官,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马文彬拍了一下桌子:
“看看,一个农村大嫂,觉悟都比你们高。”
郑重和王公道又忙点头:
“觉悟比我们高,觉悟比我们高。”
马文彬又抓住这个机会,笑着问:
“大嫂,我再问你一句话,你想答答,不想答就不答,你上回说过不告状的话,他们都不信,就把话说顶了,现在,你说过的话,还能不能重说,或者,咱能不能把话再说回来?”
忙又说:
“不能说回来,咱也别勉强。”
李雪莲又被马文彬的话感动了,说:
“市长你要这么说,我不把话说死,我的话,现在还能重说。”
又指着郑重和王公道:
“我跟他们说过两回,我今年不告状了,他们不信哩。”
马文彬点着郑重和王公道说:
“像我小时候,说真话,当权者不信哩。”
大家笑了。马文彬又说:
“大嫂,咱纯粹是聊天啊,我接着再问一句,告状告了二十年,今年咋突然不告了?”
问得跟郑重和王公道前两回问得一样。李雪莲答得跟前两回也一样:
“过去没想通,今年想通了。”
马文彬又笑着问:
“大嫂,你能不能告诉我,过去没想通,今年为啥想通了?譬如讲,因为一件什么具体事,让你想通了?当然,像刚才一样,你想答答,不想答就不答。”
因为什么事想通了,这是前两回王公道和郑重忘了问的话;只顾追究其然,忘了追究其所以然;没问来由,所以无法相信;王公道和郑重忘了问的地方,市长现在问了;问明病因,才好对症下药;可见市长做事,在每个细节上,都比他们深入;这又是“小”的作用;这又是市长比他们高明的地方。郑重和王公道忙又佩服地点头。李雪莲:
“没因为啥具体事,我就是听了牛的话。”
李雪莲这么回答,是大家没有料到的;或者,弯拐得这么陡,让大家有些措手不及。大家愣在那里,马文彬也愣在那里,嘴有些结巴:
“牛?什么牛?”
郑重回过神来,忙说:
“说人呢,咋拐到了牛身上?”
李爱莲:
“二十年来,世上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信我的话,只有这头牛信我的话;我告不告状,也听这头牛的话。过去我问牛,该不该告状,牛说‘该’,我就告了;今年又问牛,牛不让我告了,我也就不告了。”
众人更是如坠云雾。秘书长也开始结巴:
“你这牛,是真的存在呢,还是跟我们说着玩呢?”
李爱莲:
“我不跟你们说着玩,这头牛是我养的。”
马文彬回过神来,问:
“我能不能见见这头牛,让它跟我也说一说?”
李爱莲:
“不能。”
马文彬一愣:
“为什么?”
李爱莲:
“前几天它已经死了。”
大家哭笑不得。郑重有些急了:
“大嫂,马市长跑这么远过来见你,也是一片好意,也是想帮你解决问题,你不该拿我们打碴,你不该这么奚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