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商店时没朝里面看,但他开始感到后面跟着他的脚步声正在减少,当他走到那胡
同口时身后已经没有脚步声了。他想白雪的诡计已经得逞。但是那个站在废品收购铺门口的
人仍然望着他。他侧身走进了胡同。因为阳光被两旁高高的墙壁终日挡住,所以他一步入胡
同便与扑面而来的潮气相撞。胡同笔直而幽深,恍若密林中的小径。他十分寂静地走看,一
直往深处走去。胡同的两旁每隔不远又出现了支胡同,那胡同更狭窄,仅能容一人走路,而
且也寂静无人。这胡同足有一百多米深。他一直走到死处才转回身来,此刻那胡同口看去像
一条裂缝。裂缝处没有人,他不禁舒了口气,因为暂时没人监视他了。他在那里站住,等待
着白雪出现在裂缝上。不一会白雪完成了一个优美的转身后,便从裂缝处走了进来。他看着
那件鲜红的衣服怎样变得暗红了。白雪非常从容地走来,那脚步声像是滴水声一样动人。她
背后是一片光亮,因此她走来时身体闪闪发光。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假设的一致,而接下去他就将知道所有的一切了。然而此刻有两个人
从一条支胡同里突然走了出来,并排往胡同口走着。他俩的背影挡住了白雪。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其中一人是他的父亲,而另一人仿佛就是那个靠在梧桐树上抽烟的中
年男子。他们背对着他朝胡同口走去,他们没有发现他。他们正在交谈些什么,尽管声音很
轻,但他还是听到了一点。
“什么时候?”显然是那个中年人在问。
“四月三日。”父亲这样回答。
其它的话他没再听清。他看着他们往前走,两个背影正在慢慢收缩,于是裂缝便在慢慢
扩大,但他们仍然挡住白雪。他们的脚步非常响,像是拍桌子似的。然后他们走到了裂缝
处,他们分手了。父亲往右,那人往左。
然而他没有看到白雪。
父母居然是从楼下走上来。他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毫无疑问,是在他进屋时,
父母就已经从对门出来然后轻轻地走下楼梯。否则那孩子的关门声就会失去其响亮的意义。
因此当他站在门口时,父母已经在楼下了。
现在他们正在走上来(他们毕竟要比他老练多了)。然后他看到他们吃惊地望着自己,
但这已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吃惊了。“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看到父亲的嘴巴动了一下,那声音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紧接着两个人体在他面前
站住。他看到父亲衣服上的纽扣和母亲的不一样。“你怎么了?”
那是母亲的声音。与刚才的声音不一样,这声音像棉花。
他忽然感到自己挡住了父母进来的路,于是赶紧让开。这时他发现父母交换了一下眼
色,那眼色显然是意味深长的。父母没再说什么,进屋后就兵分两路,母亲去厨房,父亲走
进了卧室。他却不知该怎么才好,他在原处站着显得束手无策。他慢慢从刚才的举止里发现
出一点愚蠢来了,因为他首先发现父母已经看透了他的心事。
父亲从卧室里出来朝厨房走去,走到中间时站住了,他说:“把门关上。”他伸手将门
关上,听着那单纯的声音怎样转瞬即逝。
父亲走到厨房里没一会又在说了:“去把垃圾倒掉。”
他拿起簸箕时竟然长长地舒了口气,于是他不再束手无策。他打开屋门时看到了那个孩
子。孩子如刚才一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动手枪,正得意洋洋在向他瞄准。他知道他为何
得意,尽管孩子才这么小。
他走上去抓住孩子的电动手枪,问:“刚才我父母在你们家里吧?”孩子一点也不害
怕,他用劲抽回自己的手枪,同时响亮地喊道:“没有。”就是连孩子也训练有素了(他
想)。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他一直望着那裂缝。仿佛置身于一口深井之底而望着井口。偶尔有
人从胡同口一闪而过,像是一只大鸟张着翅膀从井口上方掠过。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感到自己的脚步声在两壁间跳跃地弹来弹去,时时碰在他
的脚尖上。他仔细察看经过的每一个支胡同,发现它们都是一模一样,而且都寂静无人。在
他走到第四个支胡同口时看到一根电线杆挡在前面,于是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汉生的家门
口了。
只要侧身走进去,那路凌乱不堪而且微微上斜。在第四扇门前站住,不用敲门就可推门
而入,呈现在眼前的是天井,天井的四角长满青苔。接着走入一条昏暗的通道,通道是泥
路,并且会在某处潜伏着一小坑积水。在那里可以找到汉生的屋门。汉生的住处与张亮的十
分近似,因此他们躲在屋内窃窃私语的情景栩栩如生地重现了。
他现在需要认真设想一下的是白雪究竟会在何处突然消失。然而这个设想的结果将使他
深感不安。因为他感到白雪就是在这里消失的。而且(如果继续往下想)白雪是在第四扇门
前站住,接着推门而入,然后走上了那条昏暗的通道。所以此刻白雪正坐在汉生家中。
他感到自己的假设与真实十分接近,因此他的不安也更为真实。同时也使他朝汉生家跨
出了第一步。他需要的已不是设想,而是证实。他在第四扇门前站住。
没多久后,他已经绕过了那个阴险的水坑,朝那粗糙的房门敲了起来。在此之前他已经
先用手侦察过了,汉生的房门上没有铁钉。所以他的手敲门时毫无顾忌。
门是迅速打开的,可只打开了那么一点。接着汉生的脑袋伸了出来。那脑袋伸出来后凝
住不动。让他感到脑袋是挂在那里。屋内的光亮流了出来,汉生的眼睛正古怪地望着自己。
随即听到汉生紧张地问:“你是谁?”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是我。”
“噢,是你。”门才算真正打开。
汉生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准备迎接这么响亮的声音。屋内没有白雪。但他
进屋时仿佛嗅到了一丝芬芳。这种气息是从头发还是脸上散发出来的他很难断定。可他能够
肯定是从一位女孩子那里飘来的。他想白雪也许离开了,随后他又否定。因为白雪要离开这
里必须走原来的路。可他没遇上她。汉生将他带入自己的房间,汉生的房间洁净无比。汉生
没让他看另外两间房间。一间门开着,一间房门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