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是美的,漂亮的,她的有些兴奋、也有些羞怯的笑声,她的闪闪发光的眼睛,披散的黑色长发,当然脸和久经劳作的双手除外。她还要他亲她的嘴巴,每一次沐浴都像一次仪式,她爱抚夏佳,每次总是说:“瞧,你又长大一些了。”
这种事情到她嫁给哥哥那年夏天就结束了。嫂子说:“是我带夏佳弟弟洗澡的时候了。”哥哥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你以为你还是姑娘,秋秋。”
“我只想去洗个澡。”
哥哥就当着小弟弟的面,一把揪住嫂子的**,脸上一副恶作剧的神情,“可是我想睡觉了,这太阳多暖和。婆娘,就像那次那样,在太阳照热了的地板上面。洗澡?他那小**有什么看头?来吧,像那次那样。”
这情景在小夏佳看来是太恐怖了,差点就要失声尖叫。可秋秋只是有点难堪地转过头来,说:“你自己去吧,夏佳,我有点事情。”
哥哥又用嘲弄的口吻说:“去吧,我们有点事情,不然,莫多家可就要绝种了。”
秋秋眼里溢满了泪水,但脸上还强作笑颜,这一来那张脸就更加丑陋了。
夏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又是一声,之后,就是满眼亮晃晃的阳光在眼前跳荡了。这年冬天,哥哥走了,然后死了。
秋秋的手停止抚摸了,她的身子紧贴过来:“看看女人吧,用你的手,用你的手。”她把他的双手牵引到自己腰上,夏佳的手就那样慢慢向下滑动,他又看到了自己未出嫁的在河边沐浴的堂姐,他的浑身终于止不住颤抖起来了。
秋秋却在这时哭了起来。
她的头拱在夏佳单薄瘦小的胸前。
“要是你哥哥当初对我这样就好了。”
“我爱你了,我想你。”夏佳急促地说。但等到事情真正开始,到结束,他却都只感到紧张,而不是其他什么。
现在,他离开了寡嫂的身子,并且开始嫌恶这个女人的身子了。
寡嫂只是静默了一小会儿,又开始不停地唠叨了。抱怨命运,诅咒夏佳死去的兄长:“他是那么漂亮,看到自己堂弟那么漂亮,我脸上真有光彩,再说那时我们莫多家还是最殷实的人家,可叫我嫁给他我是想像不到的。他是个该死的漂亮的畜牲,他那一口白牙露出嘴唇我就想到魔鬼。”
这时,夏佳只感到浑身刺痒难忍,他从未赤身果*体在羊毛毯子下睡过。秋秋替他搔痒,又使他兴奋起来,“男人像马狗一样,像跑累的马朐一样喘气我就知道坏事就要来了”。
夏佳又上去了,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听见自己说:“我要把你……我要把你……”
“我要你给我一个漂亮儿子”,“母马”气咻咻地说,“像你哥哥一样!”
只这一句话,刚才的一切景象都像梦幻一样消失了。夏佳一下就像一个草人一样滚了下来,他只感到身上的汗水一片冰凉,毯子下面是疯狂过后留下的仿佛来自记忆的腐烂的甘甜的气息。是什么在记忆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腐烂了呢?某些家族在他的某一代人记忆开始时就像一株大树从内里开始腐烂了。秋秋探问一阵,终于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就开始蜷缩着身体嘤嘤哭泣了。而对面那幢被没收的楼房——索南家里正传来男人们开怀大笑和女人们尖叫的声音。那边,宴会已经进入高潮。举凡体面的、殷实的人家杀猪宰羊之后,都会举行这样的宴席,以新鲜的猪血灌的肠子,用最肥美的猪脊梁肉,掺蜂蜜的酒招待客人,并接受客人带来的茶叶、酒、烟草、毛巾等礼物。听那声音,酒菜已经一扫而光了,人们大概一边说笑一边品尝经霜冻后又酸又甜的野刺梨儿。
这座屋里却只有寡嫂嘤嘤哭泣的声音,夏佳感到自己肯定是产生了某种变化,因为自己的心变得残忍又胆怯,不然怎么会喜欢这哭声,并且感到安慰呢?哭声像夏天里河边蜻蜓飞翔的声音、蜜蜂在花间的吟唱。后来,那边宴席散了。
寒夜里响起一个心事重重的男人的歌声:
“在翻过卡拉尔雪山的时候,
我的靴子烂了,
靴子烂了有什么嘛,
母亲再缝一双就是了。
母亲,母亲啊!
我的靴子已经烂了。”
歌声停息后,传来河面上冰冻的咔咔声响,夏佳感到自己流泪了,泪水像河边柳枝上那些晶莹的冰珠一样。河里的浪花飞溅起来,一黏附到树枝就变成冰珠不能下来了。
早上喝茶的时候,夺科抱怨说他一个人睡觉不暖和。秋秋说:“你以为你叔叔是一个有火气的人吗?”
确实,夏佳感到脊背上一片彻骨的冰凉。他看了看秋秋,这个丑婆娘好歹向他露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是无可奈何的,寒冷的。
“我夺科突然又说:“我梦见鱼了。”
“鱼?”
秋秋端着茶碗的手颤抖了一下,有些茶水泼溅出来。
“我梦见它们告诉我它们住在水晶宫殿里面……”
但他的话被秋秋恶狠狠地打断了:“去你妈的鱼,你这孽种,吃了上学去吧。”
夺科上楼时骂了一声:“地主婆。”但秋秋没有听见。夏佳跟着下了楼,到了院门,夺科回过头来,夏佳看到他眼里满是泪水。
“我说”,发问的时候,夏佳有一种在薄冰上行走的感觉,而冰下面是黑沉沉的深潭。“你是说鱼在冰的下面?”
“它们告诉我它们住在水晶宫里,它们的头领是一条人鱼。”
“人鱼?”
“老师给我们讲的故事里就有女人一样的鱼。女人身子,鱼的尾巴。”
夺科走了。
夏佳突然想到他抚摸到的秋秋的大腿那么光滑细腻,那就是人鱼的尾巴吗?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个年岁很高,没有了新的生活的老人,空洞而迷惘的眼睛后面只有回忆引来的迷雾悄然沉浮。他站在那里:仿佛那一把骨架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所以才伸出手,扶住栅栏的横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