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文并没有明说我配不上她,她只是一再强调我们有缘没分,有开始不会有结局。在男女关系上,谢静文既有些随意,容易感情冲动,又显得特别理智,绝不让感情冲昏头脑。她明确表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应该让任何人知道,并且觉得我还是应该与阿妍好,觉得阿妍更适合我,和阿妍成为夫妻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谢静文很轻易地把情和欲这两个玩意完全分开来,就好像用刀把西瓜一剖两半,我得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意味着,我们在*爱的大草原上驰骋的时候,谢静文的脑海里出现的并不是我。思念的永远是别的男人,她更怀念那些抛弃了她的男人。这些男人背叛了她,因为背叛,因为伤害,所以刻骨铭心。这些男人成了她为人处事的动力,谢静文绝对是一个不容易打倒的女人,困难和挫折改变不了她,只能让她变得更加坚强。谢静文一直都在努力,她要努力证明那些男人都错了,她要让他们后悔,她要证明给他们看:
“如果我谢静文要是没出息,就一辈子不结婚。”
我和谢静文完事后,她害怕怀孕,总是撇开了两条腿,像骑马一样跨在小溪上,用流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永远都是特别认真,真正的一丝不苟。清澈的小溪从吴王山上流下来,像条小蛇一样蜿蜒流淌,发出了潺潺的流水声,在烈士陵园这里拐一个弯,一直流到公社所在的小镇上。我们就住在这个小镇上,在那有一个半大不小的池塘,全镇的人都喝这池塘里的水。
谢静文喜欢直截了当,她喜欢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突然提到阿妍。我一直疑心这是有意的,因为她最喜欢在做那件事的关键时刻,突然谈起那些与她有过交往的男人。我怀疑她是故意通过这些话题,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希望我愤怒,希望我嫉妒,希望我发狂,希望我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有些故事已经复述了好多遍,颠来倒去,你根本弄不明白她究竟是恨那些男人,还是爱那些男人。谢静文永远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没完没了地将那些男人进行排名,这种无聊的小孩子才玩的游戏,她永远也不会厌烦。
我被无数遍地问起,在谢静文和阿妍中间,在我所爱的这两个女人中间,谁应该排名在第一位。对于这个问题,事实上,无论你怎么回答,谢静文都不可能满意。
我于是模棱两可地说:“有时候是你,有时候是阿妍。”
“那现在呢?”
“现在自然是你。”
谢静文有些不高兴。
我就说:“现在真的是你。”
这么说了以后,我立刻感到很尴尬,感到自己无耻,感到遥远的阿妍已经听到了这个答案。
然而谢静文仍然不满意,冷笑着说:
“现在是我,那就是说,过去不是我,将来也不是我。”
谢静文自己的排名名次也不止一次让我感到恼火,她总是把我摆在第二名的位置上,而排名第一的那个男人,不停地在变。她就是这么有心气我,有心让我嫉妒。那时候,她起码和五个男人有过那种关系。在我脸色不好看的时候,她就安慰我,说你虽然不是排名第一,可是你的平均排名并不低呀。你想想,你怎么能和他们比,你怎么能和人家罗文比,你怎么能和人家王哲军比。谢静文有时候真是有些不要脸,我因此非常愤怒,恨不得在她脸上啐上一口:
“让你的那个什么平均排名见鬼去!”
看见我真生气了,她假装想起来了什么,故意寻开心。“对了,有一项数据,你老四是可以排在第一的,”说完,她不怀好意地格格笑起来。
“什么数据?”
“这你还知道?”
我说:“你要是我老婆,我非宰了那些鸟男人。”
“所以我不肯做你老婆。”
我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谢静文又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当你的老婆?”
我当时最大的苦恼,是不知道如何从这些该死的烦恼中解脱出来。这些烦恼非常纠缠人。我不能和阿妍结婚,谢静文又不肯嫁给我。事实上,和谢静文的火热关系,并没有让我忘了阿妍,恰恰相反,因为内疚,因为自责,我更加疯狂地想念她,如痴如醉地渴望着向她倾诉。差不多已有两年时间,我没有见到阿妍,我当时是没有勇气再见她。只要一想到我和谢静文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要一想到我们那么频繁的身体接触,我便感到无地自容。到过春节前,大家纷纷回家探亲,知青像大雁一样往自己家飞,我却必须找个不回南京的借口,这个借口根本就站不住脚。
我当时既想见到阿妍,又更有些怕见到她。我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把什么都说出来。我开始在信中不断地发牢骚,变得怨天忧人,没完没了地发泄着不满情绪。阿妍让我不要生她母亲的气,说她会耐心地等我一辈子。我说这样拖下去,对你来说太不公平,我说我欠你的太多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债欠得太多,以后会偿还不了。我说我感到很内疚,感到太对不起她了。阿妍说你别说傻话,我真的会等你的,你什么时候调回南京,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我等你一生一世,我等你一辈子。我说万一我真调回不来怎么办,她说,你真回不来,也等,我不相信我们会一辈子分开。她说两个相爱的人,什么力量都拆不开的。
阿妍表示,如果最后要是实在没办法,她就再一次下乡,大不了和我一起做一辈子的农民。
我没办法形容我当时是多么地爱阿妍。如果当时有机会让我为她去死,我将毫不犹豫,我会把那看作是最大的幸福。只阿妍能宽恕我,我做出什么样的牺牲都愿意。我决定改邪归正,决定把与谢静文的事情坦白出来。如果不能获得阿妍的宽恕,我的心灵将永远也不会平静。在没有得到她的宽恕之前,我永远也不会感到坦然和平静。那时候,真是有过很激烈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和谢静文进行了讨论,我向她摊牌,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却像教育小孩一样开导我,问我的目的究竟何在,问我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