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餐馆很快就有了起色。一开始,我们是典型的夫妻老婆店,阿妍只要一下班,就赶过来帮我打点。我妹妹也常在这帮忙,她分配在纺织厂,轰隆隆的机器声搞得她神经衰弱,一直歇长病假在家。她跟着我干了一阵,动不动就赌气不干了,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我这妹妹比我妈还厉害,有一张非常唠叨的嘴,有一个永远不平衡的心态,自己恋爱老是不顺利,看见我和阿妍恩恩爱爱就心里不痛快,就惹事生非。阿妍老是让着她,她呢,也就永远得寸进尺,永远是欺负自己人。
断断续续的,我妹妹谈了好多个男朋友,她是离过婚的,再找人,能看上她的都是特别差劲,她能看上的,别人又不肯要她,因此她那脾气坏得不得了,也不为什么事,一碰就要撂挑子,一碰就吵个没完。要说她的吵,也就是个唠叨,因为我们都知道她那臭脾气,都懒得理她。
我们不得不考虑雇一个人,于是丁香便成了找的第一个帮手。那时候,长江路上有个保姆市场,是居委会出面办的。记得是正月十五以后,我和阿妍将歇业多天的餐馆粗粗收拾了一下,然后锁上门,一起保姆市场去雇人。当时开餐馆,在正月十五以前都不营业,因为在这期间,大家都在家里吃饭,非要到过了元宵节,一切才会差不多恢复正常。我们准备在新的一年里,好好地干一番,雇人的事情是早就商量好的,一路上,阿妍说要找一个顺眼一些的女孩子,我说又不是找媳妇,要顺眼干什么。
很快就到了保姆市场,人声鼎沸,乱得像个大集市。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多数人都是刚从农村出来。我们就在路边谈了几个人,都不是太理想,双方都不太满意。阿妍既嫌那些女孩呆头呆脑,又害怕她们油腔滑调。那些女孩听说我们是开餐馆的,纷纷摇头。那时候刚出来的农村女孩,清一色都愿意去做小保姆,因为当时能用保姆的人家,条件都比较好,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在这些人家当保姆,有一种安全感,而我们这些刚开始做生意干个体户的小老板,给人的印象不太好。社会上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别人说起来,小老板都是一些坐过牢的邪头,是一帮没有正式工作的人,因此一听说是到餐馆打工,女孩子都害怕。
丁香的一条腿有些瘸,人长得怪怪的,是一脸苦相,站在路边,急着要找份工作。她的脸上和脖子上有几条明显的血痕,正是因为这些伤痕,才让我们注意到她。阿妍很随意地跟她谈了几句,她想都不想,立刻一口一个大姐,叫得十分亲热,并且立刻提出来要跟我们走。我看她那样子好像有些笨,插嘴说你的腿到底行不行。她听了我的话,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没问题。我说不能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走给我们看看,要知道,在我们那儿干活,得成天端着盘子跑的。
一旁的阿妍觉得我的话有羞辱她的意思,害怕她会多心,不开心。
丁香却说:“你不相信,我走给你看。”
说完,丁香也顾不上害羞,就在我们面前大步流星地走起来。因为她是瘸子,那模样很不好看,一翘一颠的,还真有些健步如飞的意思。
阿妍立刻同情起她来,让她赶快停下来。
丁香用急切地眼神看着阿妍,恳求说:“大姐,我就到你哪去吧。”
我还有些犹豫,不想雇一个腿瘸的女人,阿妍也不跟我商量,便自说自话地答应了。
阿妍说:“好吧,我们就要你了。”
丁香立刻喜形于色。
阿妍又说:“真到我们那,可要好好干。”
接下来便是谈工资。
丁香豪爽地说:“大姐,这好说,你看着给吧。”
阿妍说:“那不行,总得说好一个数字。”
“真的没关系,大姐,你给多少都行。”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妍差不多把丁香的所有底细,全都打听到了。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稍稍知道一些别人的隐私,就会变得莫名其妙的兴奋,一五一十统统地告诉了我。她的肚子藏不了什么事,绝不会放弃与我一起分离别人的秘密。阿妍告诉我,丁香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是让她男人打的。
阿妍说:“我起先还有些不相信,可是你真听她说了,你就相信了。”
丁香喋喋不休地对阿妍诉说了许多。然后阿妍又在枕头边,把这些话对我复述一边。阿妍告诉我,丁香的丈夫是个很坏的男人。她告诉我,丁香原来是一个很不幸的女人,这一次,是让她丈夫硬逼出来的。她丈夫在外面找了个情人,结果不但把那女人公开带回来住,还嫌丁香在家里碍事,于是便找借口打她,一定逼着她出来打工挣钱。
我不相信天下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那男人既然这么不像话,干吗不离婚?”
“我也这么对丁香说,她说她男人不肯离婚,乡下就是这样,男人真不肯离婚,又有什么办法。”
我对丁香的故事半信半疑。
阿妍却是什么都信。丁香对阿妍显然是无话不说,她什么都愿意告诉阿妍,阿妍呢,又继续把这些再告诉我。阿妍告诉我,丁香已经有两个小孩,是一儿一女。正因为有了孙子,丁香的婆婆也不赞成儿子离婚。她婆婆对丁香说,自己儿子不过是给狐狸精给迷上了,这种事也算不了什么,男人吗,哪有不嘴馋的,隔一段时候就会回心转意,过一阵就会好的。丁香的丈夫逼丁香出去打工,据说也是她婆婆的主意,丁香的婆婆说,丁香真不在家了,这家里就可以太平一些,女人吃点亏算什么,惹不起,躲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