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丁香跟丈夫连夜走了以后,因为没赶上最后一班汽车,就在长途汽车站的凳子坐了一夜,然后乘第二天的头班车回家。下了车,丁香的丈夫不是先领她回家,也不是去医院,而是急匆匆地赶去公社办离婚。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春意盎然,山坡上,一排排梨树都开花了,白花花一片。丁香坐在梨树下休息,她丈夫在一旁迫不及待地等着,迫不及待地要催她走。这个男人的脑子里这时候能想到的事就是离婚,他最担心的就是丁香会突然变卦,担心丁香会再一次从他眼皮底下跑掉。丁香歇了一会,含着眼泪继续跟在丈夫后面走。她现在只能把自己交给他安排了,她现在是个木偶,随他怎么摆布。现在,丈夫想怎么摆布她都可以。到了公社,负责盖章的人找不到,丁香的丈夫东奔西跑,到处给人递香烟打听,最后硬是让他像警察捉贼似的将管公章的人找到了。
在离婚证上盖了鲜红的印章以后,丁香的丈夫心情开始变好了,和颜悦色地问丁香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请客。丁香说,我是有点饿了,那就吃一点吧。那男人就在面馆里下了两大碗面,等到面做好了,端上来,丁香又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结果丁香丈夫撑了几次,才把那两碗面条都装到了肚子里去。再下来,便是去公社卫生院。卫生院的鲁医生与丁香夫妇认识,知道他们已经有一儿一女,所以也没有多问,直接把人带到手术室,立刻消毒,立刻就人流。鲁医生这种手术非常熟练,她这一辈子,天天与女人那个地方打交道,已经不知道流产了多少个胎儿。不一会,就顺利地将手术做完了,鲁医生问丁香的丈夫,要不要就手替丁香上个环。那男人支支吾吾地不吭声,鲁医生便又追问了一句,他瓮声瓮气地说:
“这你恐怕要问她了。”
丁香直到她听见这句话,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婚了。直到听见了这句话,她才第一次有那种他们确实已经离婚的感觉。这是她听到的最让人伤心的一句话,正是这句让人心碎的话,才让丁香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和丈夫分手了,因为如果是在过去,大事小事肯定都会由丈夫做主。现在他根本就不管她了,他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她了。丁香突然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们之间最后的那点可怜联系,已经不复存在。这次怀孕本来就是个错误,它不仅没能挽留住丈夫的心,而且让他更厌恶她,因为他把这看成了是个不折不扣的陷阱,看成是个威胁,他这人铁石心肠,他根本不会接受这种要挟,他才不管她的死活。
丁香后来成了我生意上最得力的助手。当然,也不仅仅是在生意上。很多事情在一开始绝对不会想到,即使料事如神,一个人也不可能知道后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如果阿妍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她再怎么有同情心,也不可能将丁香留下来。如果阿妍知道我会变成后来那个模样,会坏得那么彻底,会坏得那么不可救药,她会宁愿我没有工作,也不愿意我去当那个发些小财的餐馆老板。她宁愿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穷,宁愿像过去那样情意绵绵朝思暮想地分居两地,很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等到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阿妍一直觉得我在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她觉得我在一开始,就已经看上了丁香。女人在思考女人这个问题的时候,脑筋总是不那么好使。阿妍不知道,这实在是冤枉我老四了,事实并不是这样。说老实话,在一开始,我就不是很赞成雇佣丁香,更不赞成还有后来的第二次将她留下来。我可以对天发誓,在一开始,我老四不仅对丁香丝毫不动心,而且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后来那些疯狂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动了邪念,那邪念蠢蠢欲动不可抑制,像一粒发了芽的种子似的突然从地里冒出来,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
也可能,是故意没有以漂亮为选择标准,我觉得自己找一个长相差一点,条件差一点的女人,在道德上或许要好一些,犯罪感要少一些。也可能,我所以会看中丁香,是因为她看上去实在不值得去看中。很显然,我是打错了算盘,聪明反被聪明给耽误了,我觉得像丁香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引起阿妍的嫉妒,根本不会撼动阿妍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事实却是,丁香不仅成了阿妍最妒嫉的对象,而且恨之入骨,始终都不原谅她。
我已经说过了,丁香看上去怪怪的,不只是一条腿瘸,脸盘子的模样也实在不怎么样。丁香根本就是一个难看的丑女人。我总是说她长得又高又大,并不是说她就像阿妍一样漂亮好看,恰恰相反,作为女人,她几乎没有一样可以与阿妍相比。阿妍是白皮肤,白里透红,丁香是黑皮肤,到处都是皱纹。阿妍丰满结实,丁香要比阿妍年轻几岁,浑身的肉都已松弛,两个**像干瘪了很久的茄子。阿妍和方面都比丁香强,丁香和阿妍简直就是没办法比。
事情发生在第二年秋天。那时候,我开的那家馆子欣欣向荣,人气旺得让人眼红。那时候,真的是赚了些钱,财源滚滚而来。当时也不懂什么规模营业,生意再好,仍然还是那么大的一个门面,每天就那么几桌客人,老客户要来我这吃饭,一定要预约。和别人的馆子不一样,我做的基本上都是回头客,我有我老四的招牌菜,从我这出去的客人,吃了我做的菜,都会主动替我做广告做宣传。随着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在离餐馆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子,那时候还不能公开租赁,只能在私下里偷偷交易。租下房子不久,我母亲就中风了,阿妍刚搬出来与我一起住在外面,为了照顾她,不得不又住回家去。
我母亲在我刚结婚的那几年,与阿妍的关系并不融洽。婆媳之间多少都会有矛盾,母亲没想到自己生了重病,媳妇会那样细心照顾她。她没想到自己的媳妇会那么贤惠,心情好的时候,她就在我面前夸奖,说这样的好媳妇现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说老实话,不管是作为儿子媳妇,还是作为女儿女婿,我和阿妍都是十分传统的。在赡养和照顾双方的老人方面,我们都尽了最大责任。我姐姐和我妹妹总说自己抽不出什么时间来,我姐姐是自己身体不太好,我妹妹是好不容易又结婚了。我妹妹的新丈夫和她一样,也是个离了两次婚的人,这种婚姻本来就有些脆弱,而且据说那男人也是个不太讲道理的人,我们都害怕不要为了照顾我母亲,影响我妹妹的夫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