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正式上班那天,学校安排老王带着他把学校里里外外的逛了一遍,简单的几件工作也交待清楚了,由于时间有限,老王就没带着他把每个库房都看一遍,来日方长嘛。晚上六点左右,老王把一串平时用得勤的钥匙交到老刘手里,调侃几句便下班走人了,留下老刘自己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学校里留守。西边的天色一片橙红,老刘突然很想家,这是他头一次看着太阳下山自己还得在外面过夜。天色越来越暗,寂静无声的校园里,夜晚的虫鸣和鸟叫回荡在老刘的耳畔,他突然感觉紧张压抑,内心焦躁不堪。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老刘寻思着赶紧去锅炉房把饭菜热了,过一阵子,等天彻底黑了,学校走廊里即便开着日光灯,也瘆得怕人。那时再让他往外跑,想想就够了。趁着晚饭在锅炉房里加热的功夫,老刘带上钥匙迈着大步出了楼门,三步两步地走到教学楼前面不远处的学校大门前,将一根粗大的铁链在两扇大铁门之间来缠绕了几圈,接着用一把铸铁大锁喀得一声将大门锁住。老刘没急着走,在高高的铁门前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大门旁边红砖墙上的一个按钮上,他抬起手轻轻按了一下,身后的传达室里隐约传来沙哑的电铃声。老刘又漫无目的地沿着学校的砖头围墙绕了半圈,一直走到学校的后门才停了下下来。从前门绕过来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停放自行车的车棚里已经没有车子了,想必老师和学生都已经离校了。老刘心里想着,抬手把两扇大门一合,同样用铁链缠绕住,挂上把大锁,转身向教学楼走去。学校的规定是晚上八点钟才锁大门,老刘寻思着,那时候天可能就黑了,他心里发怵,而且现在学校也没人了,所以这大门锁了也就锁了。至于,天黑之后,还得例行公事一般地在教学楼和校园里巡视一圈,老刘想想还是算了吧,第一天上班谁也不会和他计较,今天姑且当是熟悉一次住校感觉吧。 人心里如果放着事,到哪都不踏实。老刘早早锁了学校的门之后合计着饭菜也差不多妥了,赶紧拿回来,今天一晚上就不出传达室的门了,这一天那些鬼啊神啊的可别那么捧场,最好什么事也别发生。 老刘三步并两步地走回教学楼里,转过楼梯拐角直奔后面的锅炉房。天还没黑,夕阳仍能透过玻璃窗照射进学校空无一人的走廊。被晚霞染成橘红色的走廊里安静得吓人。老刘惴惴不安地快步朝前走着,耳边只能听见走路时鞋底发出的沙沙声。 锅炉房没有窗户,此时里面的光线暗得让老刘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所有设备和物件都化成黑魆魆的一团,只有简易炉灶里跳跃着淡蓝色的火光。老刘抬手在门边摸索到电灯开关,轻轻按动之后,头顶的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灯光让老刘稍稍放松了些,其实自己到底害怕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更多的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走到炉灶前关掉煤气,把锅子从炉灶上端下来,随手放在旁边一张脏兮兮的木桌上面,桌子上面还胡乱地摆放着别人使用过的锅碗物件。老刘四下寻找合适的家伙把滚烫的饭盒从锅子里拿出来,正四处寻找时,他头顶的灯突然悄无声息地灭了。老刘瞬间汗毛直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响声。过了好一阵子,他颤颤巍巍地看向透着走廊血红色光芒的房门,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轻轻地转过身,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朝门口的亮光挪去。才走了两步,一只脚就把放在锅炉边的一口大锅踢翻了。咣当一声吓得老刘自己半天没敢喘气。又过了一会儿,这扑通乱跳的心才算平静下来,他走到门口摸索着按动开关,结果连按了两下灯泡都没有反应,再按第三时灯泡才忽闪几下亮了起来。老刘自己心里嘀咕着准是念头久了,开关和灯泡都不行了。他想起之前提到的锅,转身在地上寻找。一口烧得黑乎乎的大锅侧翻在地,锅盖摔出老远。他走过去捡起锅盖,再把锅子从地上捡了起来,那锅子里面像是烧干一样,内壁上挂着一层厚厚的黑褐色污迹,而且隐隐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儿。老刘皱着眉头把锅盖扣在散发恶臭的锅子上,俯身把锅放到地上,再用脚踢到两台大锅炉之间的黑漆漆的缝隙里。“用完了也不刷刷,这谁啊?”老刘咕哝着。接着,他随手捏起身旁挂着的一块抹布,不顾不得脏不脏,直接垫着把饭盒从锅里拿出来,转身出了锅炉房。老刘沿着走廊走远之后,安静的锅炉房里,顶棚的灯泡消无声息地灭了。 在锅炉房了磨蹭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暗了。走廊里的光线已经变成蓝黑色。老刘纳闷这天色怎么黑得这么快?他一个人在空寂的走廊里走着,周围一片死寂。他听着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心里竟然开始毫无理由地发毛。走廊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逐渐消散的光芒像一点一点变得稀薄的空气让老刘感觉窒息,黑暗像游动的有型物体向他逼近,压迫他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现在除了沙沙的脚步声,他还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觉间,月亮在夜空中显露出莹白的光,月光透过走廊的窗子,在走廊的水泥地上留下一块方形的蓝灰色光斑。每一间教室的门都是紧闭着的,教室门上方的方形玻璃后面是黑洞洞的教室。老刘火急火燎地往传达室赶,根本不敢往那些黑魆魆的教室里看,他还隐约记得之前做过的梦。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手里除了饭盒什么也没有。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个饭盒恐怕应付不来。 再往前不远拐过楼梯角就是传达室了,老刘加快脚步,一排教室像列车一样从他身边经过,突然间,一间房门洞开的教室出现在他的前方。老刘心里咯噔一声,他刹不住脚步,整个人靠着惯性冲过了那间教室的房门。收住速度之后,他在离门不远处站住了,但此时他的双腿却开始发抖了,头上也冒出细汗。在经过房门的一瞬间,在该死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用余光朝教室里面快速地扫了一眼,就这一眼就让他的魂儿比自己的身体跟快地飞出去了,只见在透着室外蓝黑色夜幕的窗前,直直地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定之后老刘感觉身子发硬,汗水也不知不觉间汇聚成滴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留了下来,身上也被汗湿,薄薄的汗衫贴在他微微佝偻的背上,被夜里的凉风一吹,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一动不动,生怕弄出一丝动静,惊扰到教室里那黑漆漆的东西。过了很久,整个走廊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老刘身后的教室里死一样沉寂。此刻他的心跳稍稍恢复了平静,脑子也从之前的一片空白之中恢复了过来。老刘咬着牙,保持着姿势一步一步轻飘飘地往后退,快要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转回身,慢慢向教室里探出头去。那黑影还在,这么久过去好像也没挪动地方。老刘屏住呼吸盯着那黑影仔细看,这才发现那影子像极了一个人正对着他。老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看了半天仍看不出所以然,而且那影子也一直没动,他朝教室里面轻轻喊了一声,“喂。”同时把手里的饭盒换了容易砸出去的握姿。黑影向黑洞一样,把周围什么声音都吸收进去。老刘喊的这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把身子从门后挪出来,让自己正对着教室大门。过了几秒钟,他缓缓抬起空着的左手在教室内的墙壁上来回摸索,墙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接着他摸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用力一按,啪的一声,教室的日光灯白惨惨地亮了起来。突然的亮光让老刘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几秒钟之后,当他的眼睛适应了教室的灯光之后,他才发现教室最前面的窗户前被人摆了一尊半身石膏像。石膏像阴暗的脸正对着教室门口的老刘。他走到窗前俯身盯着石膏像看了一会儿,越看心里越觉得瘆,他抬手朝石膏像头顶一拍,雕像立刻前后摇晃起来,石膏底座来回撞击窗台,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这声音让老刘听着心里发毛,赶紧将石膏像扶稳,转身往门口走去,他气恼地关了灯,随手将教室门带上后径直走开了。 老刘回到传达室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但传达室里昏黄的灯光让他心里多少觉得安稳一些。教学楼外面的花坛中,昆虫开始不知疲倦地鸣叫。老刘打开收音机,在几个电台之间来回调换,最终他百无聊赖地将频道固定在一个播放戏曲综艺的频段上,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空灵的唱腔消磨时间,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盒里的饭菜。 时间在收音机的嘈杂声以及窗外焦躁的虫鸣声中一点一点过去。老刘把满是油渍的空饭盒往桌子边上一推,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他不打算今晚赶着去刷饭盒了,无论如何他现在也不想一个人往外面走。他懒洋洋地站起身,离开那把吱嘎乱响的破木椅,往屋子一角的单人床上一躺。陈旧的木板床也很捧场地发出吱嘎一声。还真是配套啊,老刘心想着。他四仰八叉地躺着,枕着的枕头又脏又油,还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老刘皱着眉头睁着眼环视着狭小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面墙上都有年代久远的痕迹,灰黑的污迹与霉菌随处可见,不断散发出潮湿的霉味。一只黑漆漆的蜘蛛在高高的棚顶上结成一张硕大的网,上面粘挂着无数飞虫的残骸,一只小小的潮虫在墙壁上快速爬过。老刘安静地看着眼前昏黄光影中的一切,强烈的孤寂与失落感压在他的心头。收音机里的戏曲突然让他感觉无比烦躁,于是,他伸出手够到收音机的旋钮,将戏曲的频段调了过去,他焦躁地扭动着手指间的黑色旋钮,最后将它停留在一个播放着相声的频道上。老刘收回手,放松身体,闭上眼睛不再考虑眼前的让他心情压抑烦躁的事物。收音机里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空洞,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渐渐进入了半梦半醒的昏睡状态。 传达室的窗外黑魆魆的,除了这件小小的传达室之外,整栋教学楼里再没有一点声响。不知过了多久,老刘从昏睡中醒来,屋顶亮黄色的灯泡晃得他眼前一片血红。他挣扎着坐起身,看了一眼墙上的老旧挂钟,差十五分钟十一点。老刘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手上满是油腻的汗水。窗外的虫子也因为夜深而倦怠了,发出的嗡鸣有气无力,懒散敷衍。桌子上的收音机仍然开着,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播放的节目停止了,现在只有沙沙的杂音从满是灰尘的收音机里传出。老刘听得心烦,起身下地,随手将收音机关掉。嘈杂的电波声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顿时静得瘆人,屋外的小虫被突如其来的宁静乱了节奏,全都安静地蛰伏在茂密的草丛间,不再鸣叫了。老刘随意地踩着自己的布鞋,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往传达室门口走去。他将披在身上的迷彩工作服外套脱掉,随手挂在墙壁上的简易挂钩上,接着边往前走,边松自己的腰带。当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抬起右手准备关掉房门旁边的电灯开关时一阵诡异而有节奏的声响从走廊里传来,透过紧闭的房门传入老刘的耳朵里。睡眼惺忪的他顿时清醒。他两只眼睛睁地大大的,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抬起的手僵在电灯开关前面。他不敢关掉救命的灯光,也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他无比紧张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清晰地传来极有节奏的咔嗒咔嗒声,那声音机械生硬了无生气。老刘的油腻的额头又一次冒出细汗。他颤巍巍地向前俯身,将耳朵更贴近房门一点。咔嗒咔嗒的声音仍然机械地响起。不久之后,他僵硬的身子猛然后仰,目光中透着极度的惊恐,汗珠沿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往下流。他惊讶地发现门外那如同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而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诡异的声音仍然有规律地挤进老刘的耳朵,每一声异响都能比冷无情地挑动他脆弱的神经。他让强迫自己狂乱的大脑努力思考,拼命想象各种可能的情况。最终,他认定这诡异恐怖的声音的频率与人行走的步伐是一致的,而最要命的是,他坚信发出这种声音的绝对不是人。 夜里的风稍稍停歇了,虫子也像刻意躲避什么似的静静地隐没在低矮的草丛中,不愿发出一丝声响。这样宁静压抑的环境更让走廊里由远及近的咔嗒声越发清晰刺耳。老刘的脸上全是冷汗,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惊恐之下,他突然反应过来,慌乱地伸手去抓老旧房门的金属把手。门把手冷冰冰的,老刘全身一阵哆嗦。他用几根手指紧紧捏着门把手的锁销,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发力。他竖起的耳朵仔细辨别着门外的离他越来越近的声音。他的手有些颤抖,松动的锁芯随着他手指的抖动,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赶忙用另一只手抚稳颤抖不止的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