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很晚的时候,新妈妈回来了。
我听见了新妈妈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声里带风,带一股很凉的风,风里有腥味,我闻到那腥味了。腥味里还有很多男人的气味,我看见男人的气味变成了一条条粘虫在她的衣服上爬来爬去……而后才是香水的气味,新妈妈是用香水的气味来遮这股腥味的,她总是在身上洒很多香水,用香水来掩盖她身上的腥味,因此新妈妈身上又多了一种狐狸的气味,她用的是狐狸牌香水。报上说,狐狸牌香水是新一代的迷你型香水,是逆向心理学家明的一种能产生晕眩效应的香水,这种香水集各种臭味之大全,臭极香,负负得正,使夏日富有浪漫色彩……新妈妈的眼睛在夜里能出荧荧的绿光,她一跨进门,我就看见那绿光了。她没有开灯,她不开灯就能在黑暗中行走,她走动的时候能出轻微的咝咝声。我很害怕这咝咝声,我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浑身抖,我不想抖,可我管不住自己。我看见新妈妈眼里的绿光一直盯着我,那绿光一边盯我一边摸黑向洗脸间走,那绿光对我说,你看见什么了?你什么也没看见,你怕疼你什么也没看见……
可灯还是亮了,灯一下子就亮了,客厅里一片白花花的光,那光忽一下就把从洗脸间走出来的新妈妈定住了。灯是爸爸拉亮的。爸爸在沙上坐着,爸爸一直在等新妈妈,我知道他是在等她。新妈妈并不在意,新妈妈一点也不怕爸爸,新妈妈一边揉着洗过的头一边说:你还没睡呢?你怎么不睡……
爸爸把身子坐直些说:我想跟你谈谈。叫我说,那事算啦,那事就算啦。咱也别和她争了……
新妈妈的头一下子就散开了,新妈妈的头像扬起来的一面黑旗。新妈妈的声音成了一只烧红的烙铁,红光四溢,火星乱溅,新妈妈说:你说什么?你放屁!凭什么算?为啥要算?我跑了一夜,见了那么多人,说了那么多话……你说算了就算了?!
爸爸愣住了,爸爸的声音变成了一只阉过的小公鸡,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怎么这样?你过去,你过去……
新妈妈说:你说我过去干什么?我过去怎么了?我过去碍你什么事?你想怎么样,你说你还想怎么样?!我怕过谁,我谁也不怕……新妈妈的声音陡地升高了,新妈妈的声音变成了一锨一锨的黄土,黄土飞扬着落在爸爸的头上,顷刻之间,爸爸被落下的黄土埋住了,爸爸成了在土里钻的屎壳郎……
爸爸一拱一拱地在土里爬着,爸爸爬得十分艰难,爸爸一边爬一边解释说:我我我……我是说,你过去不是这样。你你你,那么大声音……
新妈妈说:谁的声音大,你说谁的声音大?是你先说的,还是我先说的?你是没事找事,我知道你是想找我的事!你在家坐着,我跑了一夜,院长我找了,一个个庭长我都找了,就有一个庭长没找着……一回来你就说算啦,你为啥说算啦?你是不是跟她又见面了,你说,你是不是跟她见面了?!
爸爸在土里躲来躲去拱来拱去,却拱不出头来,我看见他一直没有拱出头来……他连连解释说:我跟谁见面了,我跟谁也没有见面。我就是怕跟她见面,不想跟她见面……
新妈妈说:这次你必须去,你不去不行。这场官司非打不行,这场官司打定了!……
爸爸从土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说:好好,我去,我去,行了吧?
片刻,新妈妈的声音变了,新妈妈的声音说变就变,新妈妈的声音变成了粉粉的红色,那颜色里夹着一些涩格捞秧儿味。新妈妈说:你不知道我有病么?你不知道我有那个病?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你要是让我死我就死……
爸爸拍打着身上的土,慢慢坐直身子,说:好了,就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新妈妈的声音滚出了一团粉红的肉儿:我就要你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爸爸说: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呢……
新妈妈说:好吧,你说是睡了再睡,还是睡睡再睡……
往下就没有说话的声音了,往下的声音里跑出了一只水淋淋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