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已经有点犹豫了,我甚至想,他们只要放我,我可以先给他们一些(那会我身上就带着钱的,我穿了两件毛衣,我里边那件毛衣里缝了三万块钱,是朱朱给我缝上去的,那是我去武汉做图书生意带的钱)……可是,第二天,小个子厂长又对我说:
老魏,你要是一时凑不齐,先拿一半也行。你先拿出一半,我就让他们放人。这样行不行?……一听这话,我主意又变了。
他松口了,说明他还不摸我的底细。我不能给他钱。我就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说:范厂长,到了这一步,且不说谁对谁错了。这么一大笔款子,我实在是给你凑不齐,就是一半也凑不齐。这样吧,你通知我家里的人,让她来一趟,我让她去想办法借……在场的一个警察用枪点着我的头说:你别耍滑头,你要是耍滑头,老爷们饶不了你!他们几个出去嘀咕了一会儿,就开车去接朱朱去了。在这当口我上了一趟厕所,我心里算着时间,等到朱朱快来到的时候,我要求上厕所……他们就派了一个警察跟着我。那警察嫌厕所里臭,他给我开了手铐之后没有进去,他站在厕所门外边……我就是趁着这一点时间脱的毛衣,我把里边那件缝有三万块钱的毛衣脱下来了,我把装钱的毛衣搭在厕所的木墙上,又在里边蹲了一会才走出来……这时候朱朱已经到了。见了朱朱,我没有说别的,当着他们的面,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只说让朱朱去借钱。我说:咱没犯法,他们说咱犯法了,我也没有办法。你去借吧,你先去找'一号'借,而后再到别处借……我含含糊糊地说了好几次一号,我生怕朱朱听不明白,我记得我是说了三次一号。(朱朱有个习惯,老把厕所说成一号,平时我也老跟她开这个一号的玩笑,没想到这次使上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朱朱早就听明白了,她出门后先上了一趟厕所,进去就把带钱的毛衣穿身上了。他们给朱朱限的时间是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以内,送钱放人……可十个小时之后,他们又变卦了。他们把我押上警车,开上就走……
你不知道这一路我吃了多少苦,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们动不动就把我铐在车上,动不动就朝身上踢两脚。只要路过一个有景致的城市,他们就把我往车上一铐,而后就旅游去了……那小个子厂长也够呛,那小个子苦不堪。他是个跟班花钱的主儿,一路上吃、花、玩的钱都是他拿掏的钱。他们连玩带走一共在路上是十天时间,这十天里,我几乎没睡过,我熬得几乎就要疯了,我觉得我都快成疯子了。到了东北的那个县里之后,他们说什么我就应什么,我想只要让我睡一觉,喊他们爷都行……按说行政拘留不能超过十五天,你猜猜他们关我了多长时间?他们一共关我了六十七天!那东北小个子把能使的法都使了,可就是得不到钱,到了他也没有得我一分钱。不过,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一段我没少给朱朱拍电报,过几天拍个电报,过几天拍个电报,反正我也没钱,花的都是他们的钱。我在电报上什么都写,都是让朱朱赶快送钱的,我说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家具、把家里东西卖光卖净也要送钱,赶快赶快送钱!再不送钱就下逮捕令了……可朱朱明白,我心里明白,电报上没有暗号,没有暗号,她是不会送钱来的。朱朱知道账户上有钱……其实到最后,我也撑不住了,再有几天我就撑不住了。你不知道东北那地方有多冷,冰天雪地的,零下几十度,他们一天只管我一顿饭,我就快要冻死了!他们有时候也打,打得我吐血,我吐过两次血……不过,最后先撑不住的是那个县的公安局,因为超过拘留时间太长了,时间长了他们也害怕。那局长是个好人,那局长让他们赶快放人。那小个子厂长后来也撑不住了,那小个子厂长有一天突然哭着对我说:你是爷,你是爷行了吧!你给钱吧,你可怜可怜我这一百多名工人吧,我这里五个月没工资了……
我说:我准备死在你们这儿了。你不放我,我上哪儿去给你弄钱?……他说:放了你,你能还钱么?我说:你只要放了我,我一定给你送钱,就是砸锅卖铁,我也送钱来……我说:
你要不信,我给你写个条子。***那小个子厂长说:你要不送钱,这边可要下逮捕令了,这回可是真下……我说:行行,你放心吧,我回去就给你凑……就这样,他们才算把我放出来了。
出来之后,他们只给我买了一张车票,除了这张车票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一路上是要饭回来的。那时候我一身冻疮,瘦得跟鬼一样……
现在你明白什么是生意了吧?这就是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