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靠什么生活呢?”
“讨饭。”
“你这匹骟马是村社的?”
“是村社的。……”
“那么,大叔。……你有烟吗?”
“我不抽烟,小伙子。”
“要是你的马死了,那你怎么办?你怎么赶路呢?”
“它怎么会死呢?死不了。……”
“那么要是有……强盗来打劫你呢?”
饶舌的库兹玛还问了许多:如果叶甫烈木死了,这钱和马怎么办呢?万一捐款箱装满了,那人家还把钱往哪儿放呢?
万一捐款箱的底掉下来,那怎么办呢?等等。叶甫烈木来不及答话,只有喘气的份儿,他惊奇地瞧着他的旅伴。
“你这个东西可是个大肚子汉!”库兹玛用拳头碰了碰那只捐款箱,唠叨说。“嘿,重得很!大概银卢布有不少吧,啊?
说不定这里头全是银卢布?喂,你一路上募了很多钱吗?”
“我没数过,我不知道。人家放进去的既有铜板,也有银卢布,一共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也有人往里放钞票吗?”
“那些上流人,地主和商人,才给钞票。”
“哦?捐款箱里也有钞票?”
“不,钞票怎么能放在捐款箱里?钞票是软的,容易扯坏。
……我把它揣在怀里了。”
“那你募到很多钞票吗?”
“募到二十六卢布。”
“二十六卢布的钞票!”库兹玛说,耸耸肩膀。“我们卡恰勃罗沃村修过一所教堂,随你去问谁,光是打图样就花了三 千,好家伙!你那点钱买钉子都不够哟。这年月,二十六卢布简直不值一提!……如今啊,老兄,花一个半卢布买一俄斤茶叶,还嫌喝不上口呢。……比方说,你瞧,我抽这种烟。
……这种烟我抽着还合适,因为我是庄稼汉,普通人,要是换了军官或者大学生……”库兹玛突然把两只手一拍,微笑着,继续说:“当初在拘留所里有个铁路上的日耳曼人跟我们关在一 起,他呀,大叔,抽十个戈比一支的雪茄烟!啊?十个戈比一支呀!照这样,大叔,一个月就得抽掉一百卢布!”
库兹玛给这种愉快的回忆弄得气也透不出来,咳了一声,他那对发呆的眼睛开始眫巴了。
“莫非你坐过拘留所?”叶甫烈木问。
“坐过,”库兹玛回答说,眼睛瞧着天空。“昨天才把我放出来。关了整整一个月。”
黄昏来临,太阳落下去,可是溽暑没有减退。叶甫烈木筋疲力尽,几乎没有听库兹玛在说什么。不过后来,他们终于碰见一个农民,他说离玛洛耶村只有一俄里路了。过了一 忽儿,大车驶出树林,前面出现一大块草地。仿佛有谁施了魔法似的,两个行人面前展开一幅活泼的画面,充满亮光和声音。大车照直闯进一群牛羊和腿上套着绳索的马当中去了。
这群牲口后面是绿油油的草地、黑麦、大麦以及白白的荞麦花,再远一点就可以看见玛洛耶村和一座黑乎乎的、仿佛压扁了的教堂。村子后面,远处,又是层层叠叠的树林,这时候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到玛洛耶村了!”库兹玛说。“这儿的庄稼汉生活得挺好,可都是些强盗。”
叶甫烈木脱掉帽子,敲响那口钟。本来站在村头一口井旁边的两个农民立刻离开那口井,走过来,吻一下神像。然后开始了照例的盘问:你到哪儿去?从哪儿来?
“好,亲人,给上帝的仆人一点水喝吧!”库兹玛唠叨说,拍一下这个人的肩膀,又拍一下那个人的肩膀。“快点!”
“我算是你的什么亲人?怎么会是亲人呢?”
“哈哈哈!你们的神甫跟我们的神甫是叔伯神甫!你的老婆揪着我爷爷的头发,从红村往外拉!”
大车穿过全村,库兹玛一路上不知疲倦地唠叨着,不论碰见什么人都要嘻嘻哈哈闹一阵。他摘掉这个人的帽子,用拳头顶一下那个人的肚子,揪一下另一个人的胡子。他见了女人就叫心肝、宝贝儿、小母亲,见了男人总是按他们各自的特点叫他们红毛鬼、栗色马、大鼻子、独眼龙等等。这些玩笑总是引起极其活泼而真诚的笑声。库兹玛很快交了许多朋友。到处可以听见招呼声:“喂,库兹玛轮轴!”“你好,吊死鬼!”“你是什么时候从监狱里出来的?”
“喂,你们给上帝的仆人一点钱吧!”库兹玛唠唠叨叨,挥动胳膊。“快点!麻利点!”
他神气活现,大声喊叫,倒好象他把那个上帝的仆人置于他的保护下,或者他成了上帝的仆人的向导似的。
叶甫烈木给人领到阿芙多契雅老奶奶的小木房里去过夜,朝圣者和过路人照例在她那儿歇脚。叶甫烈木不慌不忙地卸了马,牵着它到井边去饮水,在那儿跟农民们闲谈了半个钟头,然后走回来休息。库兹玛正在小木房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