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到叶果罗夫家里去过一趟,”芬克斯打断波兰人的话,想改变一下话题。“您猜怎么着,我们玩‘辟开’③,我赢了他六个半卢布。”
“我记得我好象还欠着您一点牌帐呢,”里亚希凯甫斯基想起来了,说。“应当赢回来才对。您愿意打一局吗?”
“也许只打一局还行,”芬克斯踌躇说。“要知道我还得赶到女子中学去呢。”
里亚希凯甫斯基和芬克斯就在敞开的窗子旁边坐下,开始打辟开。穿蓝色裤子的市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于是葵花子壳就从他周身上下纷纷落到了地上。这时候从vis -a-vis④的院门里走出另一个市民,穿着黄灰色的麻布衣服,留着挺长的胡子。他亲热地眯细眼睛,瞧着穿蓝色裤子的市民,叫道:“早晨好,谢敏·尼古拉伊奇!我荣幸地庆祝您这个星期四过得万事如意!”
“彼此彼此,卡皮统·彼得罗维奇!”
“请您赏光到我这条长凳上来坐!我这儿凉快!”
蓝色裤子嗽了嗽喉咙,站起来,摇摇摆摆,象鸭子似的穿过街心。
“三张牌的大同花顺,……”里亚希凯甫斯基唠叨说。
“还有几张皇后,……五和十五 。……他们在谈政治,这些混蛋。……您听见了吗?他们谈起英国来了。……我有六个红桃。”
“我有七个黑桃。我拿牌。”
“对,您拿牌。您听见没有?他们在骂比康斯菲尔德⑤呢。
他们这些猪猡不知道比康斯菲尔德早已死了。那末我有二十 九点。……您出牌。……”“八 ,……九 ,……十 。……是啊,这些俄国人真是叫人奇怪!十一 ,……十二
。俄国的懒惰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
“三十 ,……三十一 。您知道,我恨不能拿一根结实的短鞭子,走出去,收拾他们一下,看他们还谈不谈比康斯菲尔德。嘿,你看他们多么会嚼舌头!嚼舌头比干活儿容易嘛。那末您出了一张梅花皇后,可是我竟没理会。”
“十三 ,……十四 。……热得受不了!这么热的天气,坐在长凳上晒太阳,真得是铁打的人才成!十五 。”
头一局打完,跟着打第二局,第二局完了又打第三局。
……芬克斯输了,渐渐染上赌博的狂热,忘掉女子中学地下室那堵裂开缝的墙壁了。里亚希凯甫斯基一面打牌,一面不时观看两个市民。他看见两人畅快地谈了一阵,走进敞开的院门,穿过肮脏的院子,在一棵白杨的淡淡的树荫下坐下来。
到十二点多钟,有个露出棕褐色小腿肚的胖厨娘,在他们面前铺开一块象婴儿被单一样布满棕色斑点的布,端来午饭。他们用木调羹舀着吃,不住地赶苍蝇,同时继续谈话。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里亚希凯甫斯基愤慨地说。“我很高兴,幸好我没有武器或者枪支,要不然我就会开枪打死这些乏货。我有四张王子——十四 。您拿牌。……真的,我的小腿肚子甚至不住抽筋哩。我一看到这种混蛋就不能不冒火!”
“您不要激动,这对您有害。”
“求上帝怜恤吧,这种事就连石头都会忍无可忍!”
穿蓝色裤子的市民吃饱了饭,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再加上懒散和吃得过饱,脚步踉跄,穿过街道,回到自己门口,衰弱地往长凳上一坐。他在睡意和蚊子的袭击下挣扎着,无精打采地往四下里张望,仿佛随时等着自己咽气似的。他这种孤苦伶仃的样子弄得里亚希凯甫斯基完全忍不下去了。这个波兰人就把身子探出窗外,口沫横飞地对他嚷道:“你吃胀了?嘿,小心肝!小宝贝儿!他撑饱了肚子,如今不知道该拿他的胃怎么办才好!你走开吧,该死的,别让我再看见你!滚开!”
那个市民不痛快地瞧着里亚希凯甫斯基,却没有答话,光是动一动手指头。这时候有个他认得的学生背着书包,走过他面前。市民拦住他,想了很久该问他什么话,然后问道:“哦,怎么样?”
“没什么。”
“怎么叫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呀。”
“哦。……哪一门功课最难?”
“那要看是问谁了,”学生耸耸肩膀说。
“哦……碍…树这个词在拉丁文里怎么说?”
“ Arbour。”
“嘿。……原来什么都得懂,”蓝色裤子叹道。“什么都得学呀。……了不起,了不起!你妈身体好吗?”
“挺好,谢谢您。”
“哦……好,你走吧。”
芬克斯输掉两卢布,想起女子中学,吓了一跳。
“天呐,已经三点了!”他嚷道。“可是我怎么还在您这儿坐着不走呢!再见,我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