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没吃午饭,”他的maman说。“我得打发女仆去买面包。”
“杜尼雅希!”法国人叫了一声。
不料女仆已经由女房东不知差遣到哪儿去了。
“哦,这也没关系,”法国人说,畅快地微笑着。“我自己马上去买面包就是。哦,这没什么!”
他就把他那支辛辣发臭的雪茄烟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戴上帽子,走出去了。他走后,他的maman就开始对音乐女教师讲她怎样在舒米兴家里做客,人家待她多么好。
“要知道,丽丽·舒米兴娜是我的亲戚,……”她说。
“她故去的丈夫舒米兴将军是我丈夫的表哥。她出嫁前是柯尔勃男爵家的小姐……”“Maman,您在胡说!”沃洛嘉生气地说。“您何必说谎呢?”
他知道得很清楚,maman说的是实话。她所讲的关于舒米兴将军和将军夫人原是柯尔勃男爵小姐的话,没有一句是谎言,可是他仍旧觉得她在说谎。她说话的口气也好,脸上的神情也好,她的眼光也好,总之,一切都显得她在撒谎。
“您在说谎!”沃洛嘉又说一遍,伸出拳头捶一下桌子,用力那么猛,弄得所有的茶具都颤动起来,连maman的茶也泼翻了。“为什么您讲那些将军和男爵?那都是谎话!”
音乐女教师慌了手脚,用手绢捂住嘴咳嗽起来,假装她喝茶呛着了,maman却哭了起来。
“我该到哪儿去好呢?”沃洛嘉暗想。
街上他已经去过,同学家里却不好意思去。他又没来由地想起那两个英国女孩。……他在“公用房间”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然后走进阿甫古斯青·米海雷奇的房间。这儿有芳香油和甘油肥皂的强烈气味。桌子上,窗台上,以至椅子上,都放着许多小瓶、玻璃杯、酒杯,里面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沃洛嘉在桌上拿起一份报纸,翻开来,看一眼报名:《Figaro》⑦。……这张报纸发散着一股浓烈而好闻的气味。
随后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手枪。……
“算了,您别放在心上!”隔壁房间里音乐女教师在安慰他的maman。“他还那么年轻!年轻人在他那种年纪,头脑里总难免有些多余的想法。对这种事也只好想开一点。”
“不,叶甫根尼雅·安德烈耶芙娜,他给惯坏了!”Maman象唱歌似的说。“没有人管教他,我呢,又软弱,没有办法。
哎,我真不幸啊!”
沃洛嘉把枪口放进嘴里,摸到一个象扳机或者勾机之类的东西,用手指按一下。……然后他又摸到一个凸出的东西,就再按一下。他把枪口从嘴里取出来,用制服大衣的底襟把它擦干净,看一下枪机。他生平从来没有拿过武器。……“好象得把它扳起来才成,……”他想。“对,大概是这样。……”阿甫古斯青·米海雷奇走进“公用房间”,笑着讲一件什么事。沃洛嘉又把枪口放进嘴里,用牙齿咬住,再用手指在一个东西上按了一下。枪声响起来。……不知什么东西带着可怕的力量在沃洛嘉的后脑壳上打了一下,他就扑在桌子上,脸埋在那些小瓶和酒杯中间。然后他看见他那去世的父亲头戴大礼帽,礼帽上缠着一条很宽的黑丝带,大概是为了悼念一位什么太太,在曼东的人行道上走着,他父亲忽然用两只手抱住他,他俩就飞进一个很黑的深渊里去了。
然后一切都混淆起来,消散了。……
【注释】
①法语:妈妈(大人摹仿儿语以示亲热)。
②高加索北部一个山区民族。
③指不必穿学生的制服。
④法国东南的一个城市,靠近地中海,是一个著名的疗养地。
⑤法国西南的一个城市,也是疗养地。
⑥法语:夹鼻眼镜。
⑦《费加罗报》,一种法国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