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家里,是城外的平章墓。”
平章墓,就是史家那个做过平章的祖上的墓地,现在也是史家的私墓。史家年代虽久,但自从那个平章后再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到了这一代,却出了一个很争气的子孙,已在京中当到了御史,算是光耀门楣。平章坟本来已经有些荒凉,因为史御史每隔一两年就回来祭扫祖先,因此前年大修整了一次,现在相当齐整。张泰道:“平章墓被盗了?”
“倒也没有。泰哥,你见过平章墓没有?见过那儿的石人石马石象吧?”
“是啊。四人四马,两文两武。那史平章在当初应该也算权势很大了。边上那座古墓本来只怕比平章墓更气派,现在却判若云泥。”
平章墓的墓道建得非常豪华,墓前有两文两武两对石人,以及两马两象四匹石兽。先前史御史不曾发迹的时候,墓道也已湮没在野草之中,但几月前史御史斥资召来了一批工匠,将墓道修整一新,石像全都洗去浮尘,墓道铺地的石板也将碎裂的换过,显得极其气派。不要说唯亭再无第二家,就算在整个苏州府,都算排得上号了。不过修整时也出了点小乱子,平章墓附近还有一座古墓,一般也有石人石马。只不过那座墓的后人没有史家有出息,现在早已湮没无闻,这墓没人祭扫,破败不堪,墓道里的石人石马大多破碎不堪,只剩了一个完整的石人还立在荒草中。
史家修整祖墓时,有个当地的二流子曾自称是那墓主的后人,向官府告了一状,告史家仗势欺人,侵占他人墓地。史家家道中兴,颇让周遭的人眼红,一时帮腔的也有不少。不过后来查实原告乃是冒名诬告,那墓主根本没有后人,这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曹官保听说张泰见过平章墓,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平章墓修过后,这份排场连王家的祖墓都比不上。可是昨天史家突然有人来报案,说墓前出了件奇事。”
曹官保说到这儿,却又不说了,显然想卖卖关子。只见张泰又在刷一张黄裱纸,显得没什么兴趣,便道:“泰哥,前几天,那两对石将相里,有一个石将突然没了!”
张泰仍然在刷着浆糊,却问道:“没了?”
“嗯,没了。你说怪不怪?附近的乡人说,平章墓一直有怪声出来,准是那个石将吸日精月华,成了什么精怪,变化而去……”
张泰撇了撇嘴:“你要是拿这话报上去,知州大人不打你板子才怪。”
“可是,这么个石头人,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别说拿回去没用,就算有用,好几万斤重的狼犺东西,他怎么能说拿就拿?”
张泰摇了摇头:“石翁仲没有几万斤重。我也见过,不过和一般人差不多高,几千斤顶天了。”
“就算几千斤,怎么弄走法?”曹官保也有点急了,一只手仍没忘了去拿颗豆腐果塞嘴里,“而且就剩一个底座,你说怪不怪?”
“底座?”
张泰停下了刷子。曹官保也看出了张泰神情的变化,知道他有了兴趣,劲头一下上来了,脑袋凑到张泰耳边压低声道:“是啊,这石人就剩一个底座。你说有谁会花这么大力气把石人凿走?而且看那底座上,根本就没有凿断的痕迹,那石人好像突然活了,自行走掉了一般。泰哥,你说怪不怪?”
张泰把刷好了的黄裱纸又往窗棂上贴去。这是最后一个破洞了,贴上后,四扇窗子倒也显得簇新。曹官保见他一直不说话,有点着急,站了起来道:“泰哥,你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了吧?”
“石人自己走掉是不可能的。你觉得有几种可能?”
“当然被人搬走了。可是有人搬这么个石人做什么?”
张泰坐到了桌前,也拿了颗豆腐果放嘴里。曹官保坐那儿一颗接一颗扔嘴里,现在一共只剩了五六颗豆腐果了。他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先不要管有人要这样石翁仲干什么用,先想想这么重的东西怎么搬走最容易?”
曹官保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么沉的东西,要有辆大车来搬,应该也能接走。一辆大车,上万斤的东西都能装,几千斤总可以吧。凑上十几个人,将石翁仲推倒了装车上,拉走就是了。昨天下那么大雨,要有车辙印也被冲光了,当然看不出来。可是他们为什么又留个底座?难道是底座太沉,所以先行凿断了?”
张泰笑了起来:“好聪明的曹捕役!不错,这是个相当可行的办法。先师说,‘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我不相信有鬼神,什么怪事都能解释得通的。”
曹官保被夸奖了一句,大为窝心,伸手往碟子里一摸,将剩下的几颗豆腐果一股脑往嘴里一塞,算是奖励自己,说道:“那么泰哥你说他们要这石人做什么?”
张泰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可能的事,未必就是事实。拿大车来搬,雨冲掉了车辙痕,这些都说得通,可是这底座你怎么解释?你不是说底座上并没有凿痕,倒似那石人自行走掉了么?”
曹官保不由语塞,半晌才道:“或者,那伙人又把底座打磨过?这个底座也有上千斤分量,凿断了就好搬一点。”
“大雨之夜,搬走这么个几千斤的石翁仲本来要花大力气,他们还花大力气去打磨底座,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你管他们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