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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翁仲(4)

时间:2021-04-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燕垒生 点击:
 
  曹官保说罢,逃也似的下了楼。等他一走,高纫兰从门口探出头来道:“泰哥,表哥走了?”
 
  “嗯,走了。”
 
  高纫兰这才走了过来,说道:“泰哥,表哥又来找你做什么?他这人最坏,你别理他。泰哥,你都吃完了啊?还要不要?我去看看下面还有没有。”
 
  她说得很是自然,似乎全然忘了一盆豆腐果一大半是她自己吃掉的。张泰道:“不用了……”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下面高金贵如雷灌耳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兰,快下来帮忙!”定然是店里有人来买东西,高金贵夫妇两个忙不过来,让女儿下去帮忙。
 
  楼下还是很吵,不时传来客人嫌豆腐干了湿了之类的话,以及高金贵委屈万分地辩解。但一坐下来,让呼吸一出一入,这些喧嚣仿佛就渐渐地远了,轻了,再也听不到了。
 
  这样的安宁日子,到底能有多久呢?张泰想着。只是多想也无益,现在能有一分安宁,就得过且过,享受眼下吧。他正想着,伸手拿过曹官保带来的那本书。这是个手抄本,封皮上写了几个笔酣墨饱的柳体字:《夷亭志》。这本方志并非官修,乃是几十年前一个衙门里的师爷所撰,也一直没有刻板印行过,就收在长洲县县衙的库房里。因为一直没有人翻过,虽然几十年了,看上去仍然很新。曹官保是受张泰所托,去长洲县里借出来的。张泰慢慢地翻着,才看了几页,不觉有点失望。
 
  作者自称是“夷亭邵平甫”,乃是本乡人,照理应该写出一本很详实的方志来。但这邵平甫显然不是个做学问的人,给自己这本书取名《夷亭志》,却大违方志体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收了许多荒诞不经的道听途说。张泰让曹官保借出此书来,本来是想查询靖难时的一件异事,但看着满纸不是溺鬼寻替代,就是九头鸟过境之类,怪不得官府也没把这书当一回事。若真把这本《夷亭志》印出来当成方志,大概会被有识之士笑掉大牙。
 
  那件事,看来还没那么容易查。大体翻了一遍后,张泰暗暗叹了口气。这本《夷亭志》,看来该叫《夷亭异闻录》,只能当成消闲说部来看。
 
  张泰闲来无事,在街上走了一圈,在乙未亭上又坐了一阵。现在天尚不算很热,纳凉的人也不多,乙未亭上只有五六个人坐着,其中一个老者抱了面琵琶正在弹,边上的则拿了壶茶边喝边听。这老者正在唱评弹,唱的乃是一段《双渐赶苏卿》。吴门之人说话软糯无比,那老者虽然瘦小枯干,声音倒是清甜润泽。张泰在一边听了一阵,倒颇有兴味,索性拣个地方坐下多听了一阵。只是唱评弹的老者并不是跑码头的艺人,全然是因为兴趣,唱了一段后拍了拍腿,抱怨道:“蚊子真凶,把我的腿咬得跟赤豆粽子一样了。”
 
  他嫌蚊子咬,不再唱了,张泰坐着也没味,便往回走。回到高家豆腐坊,正值戌时。现在已是初夏,戌时的天尚未全黑下来。豆腐坊里正在收拾,高金贵抱着块早上卸下来的门板正待装上去,见张泰回来,招呼道:“小舍,回来了?”
 
  “小舍”即是“小舍人”的简称。舍人本是对贵显子弟的称呼,不过后来就成了对年轻男子的尊称。张泰点了点头道:“回来了。高老板上门板了啊?”
 
  高金贵道:“一天的生意经都做完了。小舍你要净面么?灶上还有热水,我让纫兰拿铜吊子给你倒一盆。”张泰是个很安静的房客,给房钱也痛快,高金贵虽然小气,不过热水本来就是搁灶上借着灶膛里的余火热起来的,不用掉也只会白白冷掉,这个人性落得做。
 
  净完了面,张泰点着了桌上的油灯。本想再看看书的,不过今天因为在乙未亭听那老者唱评弹,回来得有点晚,也没心思再看,翻了几页便下了蚊帐睡去。
 
  江南有句俗语叫“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五月间的夜晚不凉不热,睡得很是舒服,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大亮。醒来后,高纫兰端来了早点,却是端午节还没吃完的粽子。吴地粽子有甜有咸,甜粽子要便宜,高金贵给张泰准备的也就是一个赤豆粽子。剥开粽子,看着上面一颗颗赤豆,张泰想起昨晚在乙未亭听到的那句话。曹官保在平章墓边埋伏了一晚,一张大脸多半也要被蚊子咬得跟赤豆粽子一样了。只怕,他马上就要来炫耀捉到盗墓贼的事了吧?
 
  只是张泰这一点却料错了。这天到了吃午饭,仍然没见到曹官保的身影。看来,那伙盗墓贼多半觉得风头还没过,不过张泰知道,这伙盗墓贼能够摆开这么大阵仗,绝对不是畏头缩尾的人。今天已是第四天了,他们多半就要继续动手。只要曹官保不怕蚊子咬,连守个几晚,这份功劳唾手可得。
 
  吃过了午饭,张泰小睡了一阵,醒过来,买豆腐的人少了,倒挺安静。他坐到案前拿起那本《夷亭志》翻了起来。当奇闻佚事读,这本书也写得太枯燥了。看了几段,正觉得乏味,刚要放下,突然眼中闪过“平章墓”三字。这里也记了平章墓的事?他精神为之一振,拿起书来细细读来。
 
  刚读了两句,便知这一段果然说的就是那平章墓。文中说,前朝至正十六年,太祖命中山王征张士诚,与张士诚之弟张士德交上了手。张士德号称东南第一名将,中山王屡战不胜,也很畏惧他。正在无计可施之时,突然有细作禀报,说张士德率亲兵轻身而出,至唯亭一带。中山王大喜过望,就在唯亭的平章墓一带设下伏兵。当时平章墓一带只是个小木器厂,兵荒马乱,早已废弃,张士德也不知到这儿来做什么,结果一头撞入埋伏。只是张士德果然了得,虽然寡不敌众,却仍能与中山王交战。这一战打得极其惨烈。双方都用上了火器,“烟焰张天,日中伸指不可辨”,当时东瓯王在中山王麾下为前锋,虽然力战,却有不支之势。正在这时,突然天降霹雳,张士德坠马受伤,东瓯王这才突破敌阵,生擒张士德。此役中,东瓯王手下大将史仲清作战最力,冲在最前,于此役阵亡。战后,太祖追封史仲清为平章政事,将阵殁之处赐其为墓地,从此此处就被称为平章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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