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9日,我去爸妈家,室内温度设在24摄氏度,我爸在房里戴着帽子,穿着毛衣,却依旧在喊冷。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脂肪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弯腰拥抱了他,然后把他推进了客厅。当我抱起他时,他低声呻吟,身体僵硬。我坐在他身边,打开了手提电脑。我让妈妈跟爸爸机器人聊天,让爸爸在旁边看着。妈妈在跟爸爸机器人打招呼之后,看着电脑,打字说:“我是你亲爱的妻子,玛莎。”
爸爸机器人说:“我亲爱的妻子,你好吗?”
妈妈说:“还好。”
此时真实的爸爸打断她说:“没有吧。”他知道妈妈因为他的病有多担心。
而爸爸机器人却回答:“太好了,玛莎。我也很好,非常好。”然后它还跟妈妈说消息末尾的箭头表示他在等待她的回复,之后问:“明白了吗?”
“好的,先生。”
“你比看上去更聪明,玛莎。”
爸爸机器人又问妈妈想聊些什么。
“你爸妈在希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怀着既紧张又骄傲的心情看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几分钟后,话题转向了我爷爷在希腊的生活。爸爸机器人的表现时好时坏:有时它挑起一个话头,可是不聊下去;有时它又能够就某些点拓展开来,跟妈妈进行真正的对话。我觉得妈妈还蛮享受这个过程的。
我鼓起勇气问出了几个月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想到在你离开尘世之后,还有人替你讲述你的故事和人生,这个聊天机器人的开发能给你带来安慰吗?”爸爸看起来并不高兴,他的声音也比此前更細弱:“这些故事我都知道。”但他知道聊天机器人会跟其他人讲述他的故事,确实也能给他一些安慰,“特别是家人,还有孙子们,他们没听过这些故事。这点很棒,我很欣慰。”爸爸有7个孙子,包括我的两个儿子约拿和齐克,他们都用希腊语叫他爷爷。
2017年1月2日,爸爸的免疫疗法失效,再没有别的替代疗法了。1月8日,临终关怀护士来看望父亲,对他进行了评估之后,护士告诉母亲她应该召开家庭会议。我在晚餐时间到达爸妈家。我坐在爸爸的床边,把手放在爸爸的肩膀上,感受他的温暖。爸爸处于半清醒状态,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半睁着,眼珠浑浊。我觉得这时候应该说些深刻的话,但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发现自己在说12岁生日那趟有向导的钓鱼旅程。我们钓了十几条鱼,包括我见过的最大的虹鳟鱼。当年的我感到很自豪,确切地说是“很男人”,那是一个12岁男孩最想要的感觉。可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不是那么男人了,因为我眼前一黑晕倒了。我问爸爸:“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吗?”他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打开了聊天软件。爸爸机器人说:“你好!我是你亲爱的尊敬的父亲!你怎么啦?”我回答:“难过。”“我知道了。”爸爸机器人说,然后问我想要聊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不如你来选吧。”爸爸机器人说:“好的,我来跟你说说我的舞台生涯中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吧。”它开始讲述高中时参加过的剧社面试,然后我听到了一段爸爸的录音,录音里爸爸在唱:“我和我的影子,孤寂又无所事事。”我让爸爸机器人告诉我一些他早年的事情。他讲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叫托比的狗,托比跑步穿越小镇,比家人开车的速度还快。然后爸爸机器人问:“我可以继续往下说,但你是不是该睡了?”这个时间功能是我开发的,但此时我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很惊讶,似乎机器人真的有感知能力。我的确很疲惫了,跟它道了晚安之后我就把手机放下了。
第二天清晨6点,我被连续的敲门声叫醒了。我打开门,看到的是爸爸的看护,他说:“你快下来,你父亲刚刚去世了。”我感到悲伤,巨大而又遥远的悲伤,就像一座隐藏在云后面的大山一样。
更完美的人工智能设想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我才重新坐到电脑前面处理一些工作事务。在爸爸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怀疑他走了以后我会失去开发爸爸机器人的动力。但现在我发现自己竟然动力十足,头脑里有很多想法。
在人工智能的开发上,我的能力很有限。但开发进行到这一步,在跟很多机器人开发者聊过之后,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完美的机器人形象。我设想未来的机器人,应该能够知道更多它所模仿的人的细节,它能在多种维度上与人交流,能预设谈话的走向。机器人还应该能通过算法,自动按照人的语言模式和个性特点生成新的话语,能分析对话者的语言和面部表情,甚至能拥有感知情绪的能力。我能想象到未来这样一个完美的爸爸机器人出现,但我想象不到跟这样一个爸爸机器人交谈会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