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也真是出色的汤菜,……”审判长叹口气说,眼睛离开纸张了,然而他立刻醒悟过来,哀叫道:“您要敬畏上帝才是!照这样下去,我就是坐到傍晚,这篇个人意见书也写不成!我写坏四张纸了!”
“我不说了,不说了!对不起!”书记官道歉后,小声讲下去。“您一喝完肉汤或者菜汤,就得立刻吩咐仆人把鱼端上来,恩人。在不出声的鱼类当中,顶好的要数用酸奶油煎的鲫鱼,不过为了叫它没有土腥气,保存鲜味起见,先得把它活着放在牛奶里,泡上一昼夜。”
“拿一条小鲟鱼来,把尾巴塞进嘴里,然后煎一下,也很好吃,”荣誉调解法官闭上眼睛说,可是立刻,出乎大家意外,他离开原地,现出恶狠狠的脸色,对一旁的审判长喊起来:“彼得·尼古拉伊奇,您快写完了吗?我等不得!等不得了!”
“容我写完!”
“哼,我自己去了!叫您见鬼去吧!”
胖子摆一摆手,抓住帽子,没告辞就跑出房外去了。书记官叹口气,弯下腰凑近副检察官的耳朵,接着小声说:“鲈鱼或者鲤鱼,加上点番茄和菌子做成的调味汁,也好吃。然而光吃鱼,饱不了,斯捷潘·弗兰崔奇。这种菜不经吃,正餐主菜不是鱼,不是调味汁,而是烤菜。您比较喜欢吃哪种飞禽?”
副检察官愁眉苦脸,叹口气说:
“可惜我不能分享您这种快乐,我害着胃炎。”
“算了吧,先生!胃炎是医师胡诌出来的!得这种病,多半是由于胡思乱想,由于狂妄。您别管它。比方,您不想吃东西,或者觉得恶心,那您别管它,您还是吃。喏,要是给您端上一对烤熟的大鹬,外加这么一只山鹬,或者一对肥鹌鹑,那就什么胃炎不胃炎,您会忘得一干二净,我这话是千真万确的。烤火鸡怎么样?又白又肥,而且那么嫩,您知道,跟女神的**一样。……”“对了,这大概很可口,”副检察官说,忧郁地微笑着。
“火鸡我也许能吃一点。”
“主啊,鸭子呢?要是您弄来一只小鸭子,一只趁天气刚冷尝过冰水味道的小鸭子,放在烤盘上烤透,再放上些土豆,土豆要剁碎,烤得发红,浸透鸭油,而且……”哲学家米尔金现出狰狞的面容,显然想说句什么话,可是忽然吧嗒一下嘴唇,大概心里正暗想烤鸭的样子,于是一 句话也没说,由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抓起帽子,跑出去了。
“是啊,恐怕鸭子我也能吃,……”副检察官叹口气说。
审判长站起来,走来走去,又坐下。
“用完烤菜,人就吃饱肚子,心头舒畅,飘飘然了,”书记官接着说。“这时候人就周身爽快,温情脉脉了。然后,为了凑一凑趣,您不妨再喝三小杯加过香料的白兰地。”
审判长嗽了嗽喉咙,把他那张纸上写的东西涂掉了。
“我毁掉六张纸了,”他生气地说。“这简直是没有心肝!”
“您写吧,写吧,恩人!”书记官小声说。“我不打搅您!
我小声讲话。我凭良心对您说吧,斯捷潘·弗兰崔奇,”他用差不多听不清的声音说,“自己家里做的加香料的白兰地比任什么香槟都好。您喝下头一杯,就觉得您的灵魂浸透一股香气,好象落在一个迷宫里,好象您不是坐在家里的圈椅上,而是在澳洲一 个什么地方,骑着一 只极柔软的鸵鸟似的。……”“哎,我们走吧,彼得·尼古拉伊奇!”副检察官说,焦急得抖了抖腿。
“对了,”书记官接着说。“喝白兰地的时候,顶好点上一 支雪茄烟,吐出一个个烟圈,这当儿您的脑子里就会生出美妙的幻想,仿佛您做了最高统帅,或者娶了个人间少有的绝色美人,她成天价在您窗前一个池塘里跟金鱼一块儿游来游去。她游着水,您呢,对她叫道:‘宝贝儿,来吻我一下吧!’”“彼得·尼古拉伊奇!”副检察官哀叫道。
“对了,”书记官接着说。“您吸完烟,就提起您长袍的下摆,往您的床边走去!您就这么仰面躺着,肚子朝上,手里拿过一张报纸来。临到您的眼皮要合起来,周身有了睡意,您看点政治消息倒会觉得挺舒服:很可能,比方说,奥地利办坏了一件什么事,法国得罪了一个什么人,罗马教皇倒行逆施,您照这么看下去,会很愉快呢。”
审判长跳起来,把钢笔丢在一旁,两只手抓住帽子。副检察官早已忘掉他的胃炎,急昏了头,也跳起来。
“走吧!”他叫道。
“彼得·尼古拉伊奇,那么您的个人意见书怎么办呢?”书记官惊慌地说。“您什么时候才把它写完呀,恩人!要知道六 点钟您就得坐车回城去了!”
审判长摆一摆手,往门口跑去。副检察官也摆一摆手,拿起皮包,跟审判长一块儿走出去。书记官叹口气,用责备的眼光瞧着他们的后影,动手收拾文件。
【注释】
①希腊神话中人身鸟足的女妖,住在地中海的一个小岛上,常用歌声诱惑水手,然后将他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