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夫瑞看看坐在沙发边上的九华,问他:“老师说的是实情吗?”
他不吱声,垂着脸。他其实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
瀚夫瑞说:“你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就为了去教室里坐坐、站站?”
女教师听不懂瀚夫瑞的中文,笑眯眯地说九华如何的守规矩,不惹事;对其他学生,老师们都得陪小心,伺候着他们把一天六七小时的课上完。讲到那些学生,女教师生动起来,也少了几分得体。她说那些学生哪像九华这样恭敬?你伺候他们长点学问,伺候得不顺心,谁掏出把手抢来崩了老师都难说。
晚江接茬说:“那可不是──克罗拉多州的两个学生连同学带老师,崩了一片。”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吸引火力,援救九华。
女教师说,所以碰到九华这样敬畏老师的学生,就觉得天大福分了,尽管他一声不吭。
晚江说他从小话就少。
瀚夫瑞用眼色叫晚江闭嘴。他问九华:“你在学校是装聋作哑,还是真聋真哑?”
女教师说:“我一直希望能帮帮他。好几次约他到我办公室来,他总是一口答应。”她此刻转向九华,“你从来没守约,是吧?”
她笑眯眯的:“让我空等你好几次,是吧?”九华毫不耍赖,问一句,他点两下头。所有的话就这样毫无触动地从他穿进去,又穿出来。
女教师说:“看上去我很恐怖,让你害怕似的。”她咯咯地笑了。
九华又是点头。
晚江说:“你怕老师什么呀?老师多和气……”
瀚夫瑞又给晚江一眼。他的意思是晚江给他吃了一记大亏──竟暗藏下这么个儿子,如此愚顽,如此一窍不通,瀚夫瑞还有什么晚年可安度?
女教师说:“你不是食言,存心和我寻开心,;你就是不懂我的话,是吧?”她等了好一会儿,九华没反应。她一字一句,找着他的脸,确保她仔细捏塑好的每个字都不吐成一团团空气:“你、不、是、跟、我、存、心、捣蛋,对吧?”
九华看着她,点点头。
“不懂不要点头。”瀚夫瑞劈头来一句。
九华把脸转向继父,那两片浅茶色眼镜寒光闪闪。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使劲朝两片寒光点头。
瀚夫瑞调转开脸去,吃力地合拢嘴。他两个手握了拳,搁在沙发扶手上。每隔几秒钟,拳头自己挣扎一下。他的克制力和绅士风度在约束拳头,不然他吃不准它们会干出什么来。
女教师一直笑眯眯的,谈到对九华就学的一些建议。她认为他该先去成人学校学两年英文。她不断停下,向九华徵求意见似的笑笑。九华没别的反应,就是诚恳点头。
“头不要乱点。”瀚夫瑞说。
女教师不懂中文,瀚夫瑞这句吼听上去很危险。她起身告辞,两手掸平裙子上的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