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两个重要的节日:一是端午,二是春节。我离开故乡后,已经很少过端午了。不过从渊源上说,我对端午还是别有情感的,因为它是为纪念屈原而设,而屈原实为熊氏,这么说来我们就是本家了。熊姓难得有几个名人,有关屈原的这点掌故成了村里孩子莫大的骄傲。
我有关端午的最深记忆是在节日前后几天,每家每户的门上都会插几根艾蒿,说是为了辟邪。而孩子们也会提着一个用毛线编织的网兜,网兜里装了一两个染了一品红的熟鸡蛋。一旦见了面,大家就會成群结队地走东串西,仿佛那几个鸡蛋是他们共有的灵魂。
至于春节,我能回去就尽量回去。回家过年是中国人一年一度的“感情役”,谁也逃脱不了。
早先坐火车,因为票不好买,我常常会选择在除夕那天上车。“忘了那些没有意义的节日设定吧,”我对自己说,“每个日子都是平等的。我宁愿选择一种更有尊严的生活。”或许天性使然,我对拥挤总是敬而远之。我坐火车最长的时间是37个小时,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站着。最难受的是绿皮车里的拥挤,行李架上和座位底下都是人,想上个厕所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除夕那天,我在车上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整个一节车厢,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我喜欢那种空空荡荡的荒凉感——火车如大河奔流,我是河上的一叶孤舟。
到家时已是正月初一。父母出于体谅我,他们会说:“来归(回家)了就好,哪日都一样!”话虽如此,我知道父母的心里总还是有些悻悻。正月里进屋不像回家,像是走亲戚。
过年时村里的气氛和平日不一样,那些天村子里许多人都在大放焰火,炸得天翻地覆。最热闹的时候,感觉这里和我所在的城市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在城里,如果那一刻有人给你打电话拜年,你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躲在混乱的战壕里——满世界都是枪林弹雨,而你却是无处可去的逃兵。
除夕,站在屋顶上瞭望四野,我注意到隔壁一个村子的焰火放得最热闹。这个村子很少出大学生,多数年轻人早早出去在北京做铝合金门窗生意。据说他们这些年都赚了不少钱。在祝福他们的同时,我猜想他们回到家里,点燃的不只是新年的祝福,还有城市的幻象。
那一夜,我过了很久才沉入梦乡。在老家的天上,我更愿意看到的是古老的宇宙、闪亮的星河,而现在它都被那些城市的幻象占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