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搞的,贱丫头?”他说。“孩子在哭,你却睡觉?”
他使劲拧她的耳朵,她甩一下头,就接着摇那个摇篮,哼她的歌。绿色的斑点、裤子和尿布的阴影摇摇晃晃,对她眫眼,不久就又占据了她的脑子。她又看见那条布满稀泥的大道。那些背着行囊的人和影子已经躺下,睡熟了。瓦尔卡看着他们,恨不能也睡一觉才好。她很想舒舒服服躺下去,可是她母亲彼拉盖雅却在她身旁,催她快走。她们两个人赶进城去找活儿做。
“看在基督份上赏几个钱吧!”她母亲遇见行人就央求道。
“发发上帝那样的慈悲吧,善心的老爷!”
“把孩子抱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她说。“把孩子抱过来呀!”那个声音又说一遍,这一回粗暴带着怒气。“你睡着了,下贱的东西?”
瓦尔卡跳起来,往四下里看一眼,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儿既没有大道,也没有彼拉盖雅,更没有行人,只有老板娘站在房间中央,是来给她的孩子喂奶的。这个身材肥胖、肩膀很宽的老板娘一面喂孩子吃奶,一面哄他安静下来,瓦尔卡站在一旁瞧着她,等她喂完奶。窗外的空气正在变成蓝色,天花板上的阴影和绿色斑点明显地淡下去。早晨很快就要来了。
“把孩子接过去!”老板娘说,系好衬衫胸前的纽扣。“他在哭。一定是有人用毒眼看了他。”
瓦尔卡接过小娃娃,放在摇篮里,又摇起来。绿色的斑点和阴影渐渐消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钻进她脑子里,弄得她脑子昏昏沉沉了。可是她仍旧犯困,困极了!瓦尔卡把脑袋搁在摇篮边上,用全身的力气摇它,想把睡意压下去,然而她的眼皮仍旧粘在一起,脑袋沉甸甸的。
“瓦尔卡,生炉子!”房门外传来老板的声音。
这是说已经到起床和干活的时候了。瓦尔卡就丢下摇篮,跑到小板棚去取柴火。她暗暗高兴。人一跑路,一走动,就不象坐着那么困了。她拿来柴火,生好炉子,觉得她那象木头一样的脸舒展开来,她的思想也清楚起来了。
“瓦尔卡,烧茶炊!”老板娘叫道。
瓦尔卡就劈碎一块小劈柴,可是刚把它们点燃,塞进茶炊,又听见新的命令:“瓦尔卡,把老板的雨鞋刷干净!”
她就在地板上坐下,刷那双雨鞋,心里暗想:要是能把自己的头伸进这双又大又深的雨鞋里,略为睡上一忽儿,那才好呢。……忽然间,那双雨鞋长大,膨胀,填满整个房间,瓦尔卡把刷子掉在地下,然而她立刻摇一下头,瞪大眼睛,极力观看各种东西,免得它们长大,在她眼睛前面浮动。
“瓦尔卡,把外边的台阶洗一洗,要不然,让顾客看到,多难为情!”
瓦尔卡就洗台阶,收拾房间,然后生好另一个炉子,再跑到小铺里去买东西。活儿很多,连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
然而再也没有比站在厨房桌子跟前削土豆皮更苦的事了。她的头往桌子上耷拉下去,土豆在她眼前跳动,刀子从她手里掉下,那个气冲冲的胖老板娘卷起衣袖,在她身旁走来走去,说话声音那么响,闹得瓦尔卡的耳朵里嗡嗡地响。伺候吃饭、洗衣服、缝缝补补,也是苦事。有些时候她恨不得什么也不管,往地下一躺,睡它一觉才好。
白天过去了。瓦尔卡看见窗外黑下来,就按住象木头一样的太阳穴,微微地笑,自己也不知道笑什么。傍晚的幽暗抚摩着她那总也睁不开的眼睛,应许她不久可以美美地睡一觉。晚上,老板家里来了客人。
“瓦尔卡,烧茶炊!”老板娘叫道。
老板家里的茶炊很小,她前后得烧五次,客人才把茶喝够。他们喝完茶,瓦尔卡又呆站了一个钟头,瞧着客人,等候吩咐。
“瓦尔卡,快去买三瓶啤酒来!”
她拔脚就走,极力跑得快点,好赶走她的睡意。
“瓦尔卡,快去买白酒!瓦尔卡,开塞钻在哪儿?瓦尔卡,把青鱼收拾出来!”
最后,客人们总算走了。灯火熄灭,老板夫妇上床睡了。
“瓦尔卡,摇娃娃!”传来最后一道命令。
蟋蟀在火炉里叫。天花板上那块绿色斑点,那些裤子和尿布的阴影,又爬进瓦尔卡半睁半闭的眼睛,不住地向她眫眼,弄得她的脑袋昏昏沉沉。
“睡吧,好好睡,”她哼道,“我来唱个歌儿。……”那个小娃娃不住地啼哭,哭得声嘶力竭。瓦尔卡又看见那条泥路、背着行囊的人、彼拉盖雅、父亲叶菲木。她什么都明白,个个人都认得,可是在半睡半醒中,她就是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抓住她的手脚,压得她透不出气,不容她活下去。她往四下里看,找那种力量,好躲开它,可是她找不着。最后,她累得要死,使出全身力气,睁大眼睛,抬头看那不住摇闪的绿色斑点,听着娃娃的啼哭声,这才找到了那个不容她活下去的敌人。
原来敌人就是那个娃娃。
她笑了。她觉得奇怪:这么一点小事,以前她怎么会没有弄明白?那块绿色斑点、那些阴影、那只蟋蟀好象也在笑,也觉得奇怪似的。
这个错误的念头抓住了瓦尔卡。她从凳子上站起来,畅快地微笑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连眼睛也不眫一下。她想到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个捆住她手脚的娃娃,不由得感到畅快,心里痒酥酥的。……弄死这个娃娃,然后睡吧,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