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问:“大概会判几年?”
律师看看摇摇欲坠的郝父,招宁宥走远点儿,轻道:“做好十年的准备。”
宁宥一愣,“这么严重?”
律师道:“自作孽。同案的人找到一个相当要害的切入点,就是他经手的钱的走向。”
宁宥不得不想起那天她像一个救火队员一样赶到郝家父母门口,为了引开那帮寻衅滋事的家属救郝父的命,舍命自投狼**,抛出郝青林没拿贿款回家,她质疑钱去哪儿的疑问。显然,那帮家属与律师联络后,非常实际有效地用上了,而且举一反三了。“活该。”
律师点头,但指指宁宥身后。宁宥回头一看,见郝父样子非常痛苦,只得匆匆与律师告辞,赶去协助郝母。
可郝父还是挣扎着问:“会判几年?”
宁宥只能撒了个谎,道:“可能会比我们原先预想的多一年,五年。其实我当初说四年的时候,还是往重里说的。”
郝母哭道:“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宁宥拿出手机打开,想给儿子打电话,让从麦当劳出来一起走。却看见一条短信,是田景野发来:我在上海,一起吃个饭。宁宥回了一条:晚饭,具体你定。
她给儿子发短信后,扭头跟二老道:“我送你们回家还是医院?我觉得还是去一下医院为好。”
郝父摇头,“去医院也是一样,回家吧,躺着就好。唉,自作自受。”
宁宥与郝母一起慢慢扶起郝父,慢慢走向大门。她小心地道:“今天的庭审可能很打击灰灰爸。绝望中的人心里会滋长阴谋论,会恶意揣测他此前不断恶搞的我。但我保证没做手脚。他毕竟是灰灰爸,我不愿给灰灰看到妈妈与爸爸恶斗的残酷场景,起码,我不做。希望你们以后去探监时候跟他说明一下。”
郝父道:“这种事你做不到的啊,你又没法买通公诉人。我们不糊涂,不会让青林胡乱栽赃。”
郝母道:“宥宥提醒得对,青林已经恶搞了,难保绝望之下变本加厉。但他糊涂,我们不能糊涂。”
宁宥也没多提,转开话题,“还有,我看宣判前,甚至可能还得延至二审结束,你们最好还是住我老房子里。不知道会不会有节外生枝。”
郝父叹息郝母哭,两人又气又痛,可又都无可奈何,力不从心。宁宥看着二老,想到被宁恕害得在恐惧中挣扎至死的妈妈,心中万分感慨——
但将二老送进门,扶郝父躺下。宁宥使了个眼色给郝母,郝母没有立刻启动,呆老头子身边这儿揉揉,那儿捶捶,安顿好了,才不着痕迹地出来卧室。宁宥就打开手机给郝母看,上面是她刚输入的一行字,“律师说可能是十年”。
郝母愣住,一张脸完全僵硬。过了会儿,双手乱摸着跌跌撞撞找地方坐。宁宥忙将郝母扶住,引导到一条木椅子上坐下。而郝母仿佛是呆了,连眼泪都忘了流,只是直着眼睛喘气。
宁宥怕郝父觉得反常,就去重重地开冰箱,又去厨房倒水,一边唠唠叨叨制造声音,“冰箱里菜还有呢,要不要我去超市带些绿叶蔬菜来?哦,有的。我烧些开水吧,凉开水不多了。”一边进郝父卧室,将刚倒的一杯凉开水放郝父旁边的床头柜上。“好点儿了没?”
“躺会儿就好多了。宥宥,你去上班吧。我们两个老的会慢慢消化今天的庭审。”
“好。等会儿别忘记起来吃点儿粥。”宁宥退出,又来照看郝母。
郝母两只手抓住宁宥,轻道:“十年,等他放出来,我早墓木已拱了。”说完泪如雨下。
宁宥一愣。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尤其对于老年人,七十到八十,年年是坎,一年比一年过得艰难。还真难以预测老两口能不能见到自由的儿子。而她只想到十年后灰灰已是大学毕业,三观养成,百毒不侵,不怕任何骚扰了。
宁宥只能沉默着替老两口熬上一锅白粥,默默退走。
回家路上,宁宥思绪万千。她想到第一次去郝家,那时她尚处犹豫不决中,郝青林对她是可有可无。也不知郝青林怎么突发奇想,组织了一次毕业将留上海的同学聚会,一行人先骑车去新成立的张江高科技园区,再去外高桥保税区,领略上海市轰轰烈烈的发展。至傍晚筋疲力尽,一帮人受郝青林邀请,到郝家吃饭。宁宥混在一**人里面,一进门就看见满满一桌耗时费力的菜,和真心实意对着她笑的郝家父母。郝家父母都是文质彬彬的人,与郝青林一样。他们不会喧哗着表达好意,他们明知宁宥是谁却克制和含蓄着,他们细心而周全地将好意表达在一举一动中,令宁宥心里惊叹,怎么会有这么美好安静的父母,简直是她的理想。
于是,宁宥与郝青林很快确定关系,很快结婚,很快有了孩子。郝青林扶不上墙,在灰灰入托之前,是郝母倾力帮她度过最艰辛的育儿阶段。虽然婆媳总归有龃龉,但宁宥那时候完全知道有人可以托付,拼力挤出时间精力上进之时,信心十足。
因此婚姻第一次触礁时,是郝父郝母的恳求,令她收回离婚的决定,一如既往尊重两位老人。
车子停了,宁宥看看自家小区大门,吩咐简宏成的司机回去。但简宏成的司机微笑道:“简总吩咐我今天一天都随时恭候宁总差遣。”
宁宥愣了一下,想说简宏成这么事无巨细,但没说出口,索性吩咐司机转去附近一家超市。她又打电话吩咐自己打车回家,不愿与爷爷奶奶同乘的郝聿怀自己吃中饭,不用等她。
郝聿怀不满地道:“你不怕回去撞见那个第三者?”
宁宥耐心地道:“他们现在很痛苦,他们很老了,我怕他们承担不起痛苦。我得想想他们以前对我的帮助和关爱,尽力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郝聿怀道:“你别忘了,你也是强弩之末。”
宁宥仿佛能看见自己背上的一排黑影,但她还是道:“你妈自以为还有点儿能力背负一些别人的责任。因为你长大了,你已经能照顾好自己,比如中饭自理。所以我能腾出点儿精力看顾爷爷奶奶。”话是可以轻松写意地说,可宁宥想想自己背上更加清晰的一排黑影,再想想简宏成背后密密麻麻的一串,不禁一阵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