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请给我递一下胡椒。”瀚夫瑞对晚江说。
晚江把最后一个芋头咸蛋酥夹到仁仁小盘里。仁仁说:“谢谢,不过我吃不下了。”
瀚夫瑞说:“你还可以说:这样菜你做得太精彩了!我刚才已经用了很多,我真希望我能再多吃一口,可惜力不从心……”
他话音未落,仁仁已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有板有眼。
晚江笑笑,说:“仁仁快成‘卡美哈米亚’了。”
瀚夫瑞看着妻子,等待她解释。
“卡美哈米亚是苏的鹦鹉。”仁仁说。
晚餐斯文地进行下去。瀚夫瑞看看晚江,说菜做得真好,谢谢你。晚江说别客气,你喜欢就好。她笑得醉迷迷的,他却觉得她不在和他笑,也不想他来打搅她的笑。他想这母女俩在玩什么花招,是偷着用他的信用卡花掉了一大笑钱?还是又把家里废弃的家具或电器走私到九华那里去了?还是帮着苏隐瞒了一桩劣迹?
这时听见后门轻轻一声。是苏。很快听见她的脚步伴随酒瓶相击的声音往地下室走去。瀚夫瑞叫了一声:“是你吗,苏?”酒瓶和脚步一下子全停了。瀚夫瑞又问道:“能请你过来一下吗?”
“……这就来。”
脚步过来了,酒瓶却没有。她当然是把它们留在门外了。
苏出现在门口,一扬小巴掌,对每个人晃晃:“Hi。”她的样子给人错觉她心情不错。在美国人人都会做这个“心情不错”的动作。
“好久没看见你了,苏。”
“可不。”
苏不像一般美国女人,麻木地和任何人拥抱。她从来不主动拥抱瀚夫瑞。
“你过得好不好?”
“还好,谢谢。”
瀚夫瑞想,不刺穿你了,连遛狗员的差事都常常误。苏和瀚夫瑞平心静气地问答,眼睛却打量着晚江和仁仁,她不相信瀚夫瑞会好端端地会对她嘘寒问暖,多半谁又告诉了他什么,她眼睛飞快向酒柜瞟一下,心里“轰”地爆炸了──那高层的几个瓶子好像给动过了。肯定给动过了。她后悔自己的大意,哪怕兑些水进去也好啊。晚江免不了四处揩揩抹抹,发现几万元的酒给人偷喝是迟早的事。她一走把这个秘密叛卖给了瀚夫瑞……
“我们家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吗?”
你看,来了。苏摇摇头,十多年来壮起的酒胆一下子都没了。
“发生了几件大事。第一,路易要当今年‘美食美酒节’的司仪。第二,仁仁通过了考试,要在下一个圣诞的‘胡桃夹子’里跳群舞。第三,九华出了车祸。不过现在已经康复了。”
苏嘴里深深叹一声:“真抱歉。”其实她是庆幸。幸亏还有个九华,不然她和仁仁、路易并列,对比多么惨烈。她等着瀚夫瑞说下去。几十个酒瓶在她眼前晃起来,十几年的酒意一下子涌上了头。
“……还没吃晚饭吧?”
苏听瀚夫瑞这样问道。她不知道说了什么,见晚江起身拿了一副乾净碗筷。仁仁起身告辞,说苏,少陪了。直到仁仁的钢琴声在客厅响起来,苏才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餐室。她觉得自己累垮了,刚才那一点家庭生活消耗了她那么多。不由地,苏同情起这家里的所有成员来,他们每天都得这么累。她想到世间的所有人,都一样要无话找话地交谈,要无动于衷地微笑,要毫无道理地拥抱、握手,说“我很好。谢谢。你呢?”“我也很好。“甭管她和他如何的满心地狱。苏同情他们。苏从不累自己。她眼下只操心上哪儿弄笔钱,买些劣酒,灌到那些空酒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