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灵风道:“他既已瞒过于你,你为何还不走?”
高老头道:“他当时虽瞒过了我,但后来我越想越觉此中必有蹊跷,那姬苦情绝不是轻易就能被人逼得死的人……何况……”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缓缓接道:“我自幼飘零,从未在一个地方呆过半年以上,在这里,却已不知不觉呆了许多年,这种简朴的生活,我非但已过惯,而且已觉得舒服得很,我自己没有儿女,眼瞧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不觉也甚是欢喜,所以……”
姬灵风冷笑道:“我们可用不着你来欢喜,你走不走,和我全没有半点关系,你也用不着推在我身上,现在你留下来的目的既已达到了,从此我已不再认识你。”
高老头默然半晌,长叹道:“不错,我留下来的目的已达到了,我终于已证实姬苦情还没有死,从此,我又该四处流浪,去追寻他的下落,我若不找着他,亲眼瞧见他死在我的面前,是永远也不会甘心的。”
姬灵风冷冷道:“他既已走了,只怕你是永远休想找着他的。”
高老头道:“不错,他若从此隐姓埋名,我也许永远找不着他,但只要他再做出一件罪案,我就有法子追出他的下落,而他这种人是绝不会永远甘于寂寞的。”
他目中又射出了那逼人的锋芒,这伏枥已久的老骥,突然又变成了翱翔万里,择人而攫的鸷鹰。
姬灵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高老头微微一笑道:“你既已从此不再认识我,又何必问我是谁呢?”
姬灵风扭转头去,不再瞧他。
其实她不用问也早巳知道,能令姬苦情畏惧的人,又怎会没有辉煌的过去,惊人的来历。
× × ×
这老人究竟是何来历?姬苦情到哪里去了?……这些事俞佩玉全未留心,他心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
他目光四顾,终于问道:“前辈不知是从哪条路走进来的?”
高老头微笑道:“我听说你已死了,忍不住悄悄溜进姬夫人的屋里去瞧个究竟,却在无意中发现了那衣柜中竟有条秘道,那衣柜多年来一直紧闭着,不知今日怎会打开了。”
原来自从俞佩玉走出去后,姬夫人一直忘了将衣柜关起。
俞佩玉眼睛一亮,道:“那屋里此刻没有人么?”
高老头道:“你想从那里出去?”
俞佩玉道:“他们既已认为我死了,必定不会再加监视,我正可乘机溜出去。”
高老头突然厉声道:“你既已死了,怎能活着走出去?”
俞佩玉怔了怔,道:“前辈的意思是……”
高老头目光闪动,道:“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懂?”
他眼角有意无意间向姬苦情那蜡像瞟了一眼。
俞佩玉恍然道:“不错,姬苦情既能以装死瞒过别人的耳目?我为何不能?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比‘死人’更容易躲避别人的追踪,侦查别人的秘密。”
高老头微笑道:“你终于懂了,你无论与人有什么冤仇,一死之后,别人必定不再追究,你若想侦察别人的秘密,一死之后,那人更不会再提防着你。”
俞佩玉叹道:“难怪姬苦情走入那死屋之前,要说:一个人死了,比活着快乐得多,原来他这句话里,竟别有深意,只可惜那时没有人听得懂而已。”
姬灵风冷冷道:“只可惜别人都认得你是俞佩玉。”
俞佩玉怔了怔,苦笑道:“不错,我虽可装死,但容貌却是瞒不过别人的。”
高老头也不答话,却悠悠道:“上天造人,虽然贤愚不等,却永远不会造出一个完美的人,姑且不论人的内心,单以外貌而论,纵是人所公认的美男子,他的面容也还是免不了有些瑕疵的,从古到今无论男女,绝没有一张脸是十全十美的。”
他目光凝注着俞佩玉,缓缓接道:“譬如说你,你也可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了,但眉毛未免稍浓,眼睛未免略小,鼻梁还未能通天,嘴的棱角也不算太好。”
俞佩玉也不知他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只有苦笑着讷讷道:“晚辈怎能算得上是美男子。”
高老头道:“人之内在若有缺陷,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但外貌上的缺陷,却是可以弥补的,我久已有心想创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只是要想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却也非易事,你总不能将一个缺嘴歪鼻的人,造成绝世的美男子。”
他灼灼的目光,又移向俞佩玉脸上,缓缓接道:“你谈吐风度,都已可算得上是合于十全十美了,面貌的瑕疵,也不难补救?我寻找多年,终于找着了你。”
俞佩玉大骇道:“前辈难道想将我改造成……成美男子么?”
高老头微笑道:“做一个美男子,已有许多好处,能做一个绝世之美男子,好处更多了,譬如,世间的女子至少已不忍再伤害他,他……”
俞佩玉大声道:“无论如何,晚辈对此刻的容貌,已很满意。”
高老头也不理他,微笑着接道:“别的好处我暂且不去说它,那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认得你是俞佩玉了。”
俞佩玉愣了愣,讷讷道:“但……但如此容貌岂非更引人注意?”
高老头道:“别人震慑于你的容貌,对你其他的事,反而不会留意,这样你言谈举止中纵有破绽露出,也没什么关系。”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既是如此,晚辈只有从命。”俞佩玉抬起头,只见谢天璧仍在痴痴地瞧着那蜡像,姬灵风面对石壁,对这一切事似乎都不闻不问。
他叹息一声,终于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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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黯的地道,突然光亮了起来。
高老头已出去了一趟,取回了食物和水,以及许多根蜡烛,两面铜镜,烛光映在铜镜上,光亮倍增。
俞佩玉躺在床上,高老头将一方浸湿了的白布,盖起了他的脸,他只觉一股药味扑鼻,知觉立刻麻木。
晕迷中,只听高老头缓缓道:“你好生睡吧,等你醒来时,便已是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第一个十全十美的美男子了。”
俞佩玉也不知沉睡了多久,醒来时,脸上潮湿缠着白布,七天后方自解开,高老头凝注着他的脸,就像是一个画家在瞧着自己的精心制作似的,目光中充满了骄傲与得意,喃喃道:“这张脸……又有谁还能自这张脸上找出丝毫瑕疵?自然单只这张脸也是不够好,自然,还有别的,而你……”
他用力拍了拍俞佩玉的肩头,笑道:“你恰巧自童年的家教中学会了温文与儒雅,又自屡次出生人死的险难中学会了从容与镇定,若非已经历过许多次死亡威胁,已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是再也不会有你这种洒脱的……”
姬灵风突然冷冷道:“不错,这一切加在一起,的确已足以令世上任何一个少女着迷,我能有这样的属下,何愁大业不成。”
高老头怔了怔,道:“谁是你的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