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娘这才知道唐家庄为什么如此干净,又暗笑她幸好没有嫁出去,否则她的丈夫可真要受罪了。
走在唐琪身旁,始终带着微笑,却没有说话的,是唐无双的长媳,唐星的夫人李佩玲。
她生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手腕也圆得像嫩藕,看来又贤慧,又富态,正是标准的大家儿媳妇。
唐琪的妹妹唐琳,却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一双又黑又沉的大眼睛里,总像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
银花娘知道这三个就是唐家最重要的人,其余的堂姐、表妹、三姑、三嫂,就用不着她去留意了。
穿过大街,走到一条碎石子路,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树林,林木掩映间,有半堵红墙,几椽绿瓦。
这就是无双老人安享清福的地方了。
二姑奶奶把已快包满了的丝巾扔在一个大竹篓里,又在绕着红墙流过的溪水里洗了洗手,这才笑着道:“老爷子在睡午觉,我看你们也不必去拜见他了,索性先到大嫂屋里去,我知道她还有两瓶体己的玫瑰露,咱们先去把它喝光再说。”
李佩玲抿着嘴笑道:“你看这女魔王,人家屋子里有两瓶酒,她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这还得了?”
唐琪吃吃笑道:“老实告诉你,我早已瞧着那两瓶酒嘴馋了,今天若不乘着有远客来,把它算计了去,等大哥回来,只怕连瓶子都要被他吞下肚了。”
金燕子早已笑得花枝乱颤,银花娘也不禁笑出声来。
她又不禁有些奇怪,这些蜀中世家的姑娘们,怎地却说得一口京片子,后来才知道,原来唐无双的夫人,正是京城的名门女。
总之,她一进了唐家的大门,眼睛、耳朵、嘴,就都没有闲着,她眼睛里没有错过一样东西,耳朵里也没有错过任何消息,一张嘴更是在不停地拍马屁,不停地打听,但无论她怎么打听,却还是打听不出,唐家的二公子,金花娘的情人唐珏,究竟到哪里去了。
她拼命巴结金燕子,就是要金燕子带她到唐家庄,一心想要到唐家庄,为的就正是唐珏。
× × ×
只不过两天,银花娘已和唐家的几位姑娘都混得很熟了,她从那几箱珠宝里,选出了几样最珍贵、最别致的,送给了唐琪、唐琳和李佩玲,又选出了几十样虽不别致、也颇珍贵的,分送给她见过的每一位大姑娘、小媳妇。
所以,现在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无论人前背后,都在夸着金燕子这位美丽的“新妹妹”。
她也已见过唐无双,她知道这老人一定认不出她的。
大多数见过“琼花三娘子”的人,不是骇呆了,就是被她们那一身奇装异服所吸引,很少人记得住她们的面貌。
她几乎见过了唐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却就是没有见到唐珏,唐家庄简直没有人提起过这位风流的二公子来。
她几乎已到过唐家庄前后左右每一个地方,只除了后山山岩下的一个洞窟,但每次装作无意要走到那里去,远远就被人挡住。
后来她终于发现,这洞窟原来就是唐家淬炼他们名满天下的毒药暗器的地方,任何人都休想擅越雷池一步。
这天晚上,又轮到唐大嫂作东,她那两瓶玫瑰露自然早已喝光了,但窖存的大曲也不差。
大曲酒性强,人口极辣,本不是妇道人家喝的酒,这些姑娘们豪性却不减男子,虽然是小口吃菜,却硬是大碗喝酒。
这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小院里有桂子飘香,月光从细纱窗里照进来,没喝酒的人也会被这种月光照醉了。
唐琪喝了酒,谈锋更健,就连李佩玲的话也多起来,老姐妹见面,她们和金燕子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只有银花娘没有喝多少,一来她觉得和女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二来她认为自己始终都该保持清醒。
她并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唐琳也没有喝多少,她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忧郁是一天比一天重了,整天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这始终没出过闺门的小姑娘,心里又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呢?
只听唐琪忽然瞪着金燕子道:“三丫头,你今年究竟有多大了?”
金燕子娇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要跟我相亲,只可惜你不是个男的,否则我倒真愿意嫁给你。”
唐琪喝了杯酒,道:“我知道你是三月生的,今年已二十出头了,是么?”
金燕子道:“嗯。”
唐琪道:“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没有婆家,这倒真危险得很。”
金燕子脸红了,啐道:“你不替自己着急,反替我着急干什么?”
唐琪又喝了杯酒,叹道:“我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嫁人了,但你可不行,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到我这年纪,就会知道寂寞有多可怕了。”
金燕子眼神也不禁黯淡了下来,嘴里却笑道:“咱们的二姑奶奶,今天终于也说了真心话了。”
唐琪手拿着酒杯,幽幽地道:“我在你们面前,还装什么蒜,我难道是天生不想嫁人的,但到了现在……现在你想我还能嫁给谁?高的不成,低的……”
她举起酒杯,“咕嘟”一口喝了下去。
李佩玲笑道:“说真的,三妹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心上人?那神刀公子……”
金燕子大叫道:“你们别提他,一提他,我连酒都喝不下了。”
李佩玲道:“你忽然这么讨厌他,心里莫非有了别人?”
金燕子脸红了,娇笑道:“才没有哩。”
唐琪大叫道:“我知道你有了,你这样子可骗不了人,谁?快说是谁,快从实招来?否则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笑着去搔金燕子胳肢。
金燕子笑着闪避,躲到唐琳身背后,娇笑道:“四妹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怎么不问她有没有心上人?”
唐琳忽然站起来,淡淡道:“我可没惹着你们,你们别缠到我头上来。”
她嘴里说着话,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金燕子怔住了,道:“四妹发脾气了?”
唐琪道:“别理她,这丫头最近就好像着了魔似的,心里也不知有什么心思?”
李佩玲柔声笑道:“女孩子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谁没有心思呢?我出去瞧瞧她。”
银花娘眼珠一转,抢先站了起来,笑道:“大嫂忙,还是妹子我去吧。”
李佩玲想了想,道:“你去也好,老四和你们也谈得来,只记着快些回来就是,我下的有清鸡汤煮的素抄手,等你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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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门外,桂花更香了。
唐琳站在桂花树下,桂枝的阴影,盖着她的脸,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就好像月下的幽灵一样。
银花娘并不急着走过去,也在月下徘徊着,月光将院子里的青石板照得像镜子,镜子里也有个月亮。
她目光转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人生,说起来真是无趣得很,月光虽亮,桂子虽香,却也只不过更添加了几分人生的寂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