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不得不说是中国互联网星河的创世纪之年。或许因为变革的快速和资源的不确定性,互联网产业里少见国有资本的踪迹,展现出非典型的阳光特质。几个不约而同、弱不禁风地冒出来的互联网企业,竟然全都成为日后统治中国互联网世界的巨头,为中国人开启了20年的网络新生活。
“网民”这一当时的新鲜身份,也和互联网企业一起,在1998年正式“出道”了。
QQ和微信是中国人使用最多的即时通信软件,从最初的帮助人与人相连,到定义社会人如何与他人相连,它们在20年里彻底地改变了中国人的社交方式,乃至生活本身。凋谢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回望1998年至今的20年,人们可以罗列出一张长表:被网络“谋杀”的生活。这张表中一定有“聊天的能力”项,这正是主要由QQ和微信引起的现实能力的退化。
“没有表情包就不会聊天”是当代年轻人的苦恼之一,已经侵入了现实生活。网络相见欢的“小可爱”,在真实生活中碰面,太多尴尬的瞬间没有夸张的表情包来填补,最后只好彼此不发一言。心中暗做决定,合格的网友一定要避免这种线下“低质量”的尴尬聊天。
相似的苦恼,还有“打字速度飞快,完整口述一段话却很难”。网络时代长大的一代,飞速打字是基本技能,但整理思绪、完整表达则似乎需要专门学习。还有“聊天聊到一半,低头看看手机”,这种从现实到网络的切换,刚开始出现的时候被人们视作无礼,后来变得几乎像看手表一样平常。
网络“谋杀”的还有“记忆力”。很难说现在的人还能记住什么。爱因斯坦生前有一句名言:“只记书上没有的事。”但现在,没有什么是网络上没有的,网友可以运用搜索引擎查询一切,而搜索引擎中没有的,也可以自主备份到云端。网络不仅帮人们记住了课本要求记住的知识,还帮人们记忆各种纪念日、所有考试的日期。
网络“谋杀”旧友。大家都是网络邻居,没有人是你的旧友。只要你想找ta,ta就可以出现在你的微信上。现代社会不鼓励“怀念”,也不鼓励“相见”,鼓励“加个微信,再联系”。虽然旧友10年不曾谋面,但ta就在你的微信列表中,随时在线。
网络真正“谋杀”的,是红玫瑰和白玫瑰,是感情的细腻。
过去的人谈恋爱,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纠结,去痛苦,去等待,去遗忘。但现下的恋爱,不必鼓起勇气才相见,随时可以视频通话;不必按捺胡思乱想,随时发个消息问一问,不回复还可以再发。一切都变得轻而易举,甚至轻浮。那种花费时间的痛苦、情绪的积累、美丽的折磨,已消失殆尽。
社交网络助长人心的贪与嗔,忍不住不拉扯。如此一来,爱不再发酵,红玫瑰与白玫瑰,同时被网络“谋杀”。一切唾手可得,都是墙上的蚊子血,都是胸前的饭粘子。
英国《每日邮报》也列过一个“正在被网络‘杀死’的事物”名单。其中包括“隐私”“写信”“正确地拼写”“从头至尾听完一张唱片”“主流媒体”“被埋没的艺术家”“准时的美德”“委婉拒绝的能力”等等。
所以有人说,一生一死间,本是历史车轮的滚动,但不得不感叹,有些生死是好事,有些生死是憾事,有些生死是危险的事。小规模荡气回肠
绝交是不可避免的,人生总会有那么几回。现实中的绝交往往呈现出一种悲剧性的气质,但我们后来有了网络。
初级是微信设置不看对方的朋友圈,我们通常这样对待突然做了微商的朋友;升级版是删除联系方式,比如一些不明来路的微信好友。这种绝交方式简单易操作,常常是脑子还没想清楚,手就动了。每一次的果决,都将引发一场小规模荡气回肠。
但微信上与陌生人的绝交,其实不叫绝交,顶多叫清理微信好友。
真正的绝交在操作上并无差别,区别在于操作对象——清理的不是微商,而是曾经真正的好友。
这种绝交操作,常常是单方面的。你删了对方,对方等到两个月后才发现。或许会有一阵怅然,但绝交的仪式感彻底地消失了,没有双方的最后一次见面,没有对话,没有挽留,没有回忆。
但对仪式感的焦虑并不那么重要,因为新的问题已经接踵而来。个人联系解除了,同在的群,退吗?退不了,或者说退不完。只要你还在人间,只要你和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还有联系,你就一定会被对方找到。因为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至在网络时代很少有真正的退场。能够随时返场的网络绝交,不过相当于在1998年,你生气地挂断了朋友的电话。
如果群退不完,徹底离开社交网络呢?
与一人绝交易,与社交媒体绝交难。2012年,某位明星因为遭受网络暴力,决定退出微博。1000多条微博,逐条删除,删到次日深夜1点才结束。即使这样,她过往的博文,仍以截图的方式在网络流传。
如果退出微信呢?2017年,微信上线了注销账号这一新功能。这一操作不可逆转,一旦注销,将无法以微信为媒介进入其他网络,实现支付功能。
网络是一个虚拟世界,但网络也是与现实密切相关的帝国。进入的时候大门敞开,但是在决定退出的那一刻,我们会惊恐地发现,希望不留痕迹地离开网络是极其困难的,它甚至相当于退出生活。网络没有为你准备走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