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昆的笑声骤然顿住,眼睛盯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过了半晌,又大笑起来,道:“你发脾气,好,你就发给我瞧瞧吧。”
俞佩玉道:“好。”
“好”字出口,他脚尖忽然一挑,已挑起了地上的半截断剑,反手抄在手里,“刷”地,向乙昆刺了过去。
鱼璇倒真还未想到这少年真敢动手,只见这一剑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力气,而且也不太快。
事实上这一剑简直连一点章法都没有,鱼璇以为乙昆只要一伸手,就可将这一剑震飞。
谁知乙昆见到这一剑刺来,竞后退了三步,怪叫道:“好,想不到你这小子,还真有两手。”
鱼璇怔住了。
这样的剑法也能算“好”。
只见剑光流动,虽不太快,却是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十余剑刺出,乙昆居然还没有反击。
鱼璇虽是剑法的大行家,看了半天,非但看不出这剑法究竟有什么威力,连这少年用的是什么招式都未看出来。
只听乙昆连声赞道:“好,小伙子,像你这样至少勉强还可算是会使剑的,那些狗屁,一窍不通的家伙若也能算名剑客,也能做掌门人,你这‘天下第一风流剑客’八个字倒真不能算太吹牛。”
他虽未指出名字,但骂的是谁?鱼璇自然腹中雪亮,嘴里虽不便反辩,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气,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自然以为乙昆不会瞧见的,谁知乙昆当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身形一闪,忽然到了他面前,道:“你笑什么?莫非还认为你的剑法比他高?”
鱼璇忍不住道:“在下的确未看出他的剑法好在哪里。”
乙昆冷笑道:“你若也能看得出他剑法好在哪里,他的剑法就不好了,正如伯牙之琴虽妙绝天下,也得有知音才能欣赏,否则岂非是对牛弹琴。”
鱼璇气得脸都红了,突然一步蹿过去,他似乎已忘了俞佩玉是和他站在一条线上的,竟向俞佩玉击出两拳。
俞佩玉也未想到这人竟是这种骡子脾气,见到这两拳来势汹汹,也只有反手挥出一剑。
这一剑他随手挥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如羲之兰亭,怀素狂草,随手写来,笔笔却妙到毫巅,不可方物。
鱼璇只觉他掌中半截断剑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团浑圆无极的剑气,他的人已被包围在这团剑气中,非但攻不进去,几乎连退都退不出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才总算脱身,肩头还是不免被剑锋扫过,虽未伤及皮肉,衣裳却被划破。
乙昆大笑几声道:“你现在已知道他剑法的好处在哪里了么?”
鱼璇面上阵青阵白,突然向俞佩玉长身一揖,道:“阁下的剑法实在比我好得多,我服了。”
乙昆大笑道:“你这人总算还有点好处,总算还肯服输认错。”
鱼璇道:“其实我也早已听说过江湖中有个和俞盟主公子同名的少年,不到三个月,已做出了好几件轰动一时的事。”
俞佩玉微笑道:“江湖中的消息传得倒真不慢。”
鱼璇道:“据说这位俞佩玉非但武功不弱,而且温文有礼,小心谨慎……”
乙昆大笑道:“依我看来,这‘温文有礼,小心谨慎’八个字,用在谁身上都无妨,只有用在他身上,却是大大地不妥。”
俞佩玉道:“哦?”
乙昆笑道:“自称‘天下第一风流剑客’的人,也能算是温文有礼么?”
俞佩玉道:“的确不能算。”
乙昆道:“你剑法虽不错,此刻却还不是我的对手。”
俞佩玉道:“不错,三百招内,我虽还不致落败,却也无法取胜。”
乙昆道:“不能胜就是败,过了三百招你必败无疑,但你却似乎抢着要和我动手,这样的人也能算是小心谨慎么?”
俞佩玉笑了笑,道:“每个人都会变的,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乙昆道:“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何要变?”
俞佩玉默然半晌,缓缓道:“只因我现在忽然想变得很有名。”
乙昆皱眉道:“人怕出名猪怕肥,这句话你难道未曾听说过?你名气越大,找你的人就越多,死得就越早,这有什么好处。”
俞佩玉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要人来找我。”
乙昆摇了摇头,道:“听我良言相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吧,我看你倒还顺眼,今天绝不伤你。”
俞佩玉道:“只要你将这铁匣子送给我,我立刻就走。”
乙昆目光闪动,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俞佩玉道:“不知道。”
乙昆道:“那么你要去又有何用?”
俞佩玉道:“没有用。”
乙昆也不禁怔了怔,道:“既然无用又何必要?”
俞佩玉道:“你们人人都想要,我为何不能要?”
乙昆沉下了脸,道:“原来你是存心想来找我麻烦的。”
这句话没说完,两人已交上了手。
到了这时,连鱼璇都觉得俞佩玉非但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他只望这两人打得两败俱伤,那时这铁匣子就又是他的了。
他沉住了气坐山观虎斗,过了很久,他发觉俞佩玉的剑光果然已渐渐黯淡,乙昆的掌风却越来越凌厉。
他肋下虽还夹着那铁匣子,但出手并无妨碍,由此可见,他对付俞佩玉并没有使出全力。
鱼璇实在不懂俞佩玉为何定要来找死。
眼见乙昆已将得手,谁知就在这时,俞佩玉仿佛低低说了几句话,鱼璇也未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到乙昆突然凌空一个翻身,倒掠出两丈,眼睛盯着俞佩玉,面上已无丝毫血色,身子却在发抖。
他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的?
鱼璇又怔住了。
过了半晌,只听乙昆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道这件事的?”
俞佩玉静静地望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只见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地自乙昆头上落下。
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二十九年,再过十七天就整整二十九年了,想不到这件事还有人记得,还有人知道……”
俞佩玉道:“你自己难道已将这件事忘却了么?”
乙昆黯然道:“我但望能忘却,只可惜永远忘不了。”
俞佩玉道:“连你都无法忘记,别人又怎会忘记?”
乙昆道:“可是……可是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俞佩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是已知道了么。”
乙昆道:“你……你和这件事莫非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淡淡道:“普天之下,只要稍有人心的人,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乙昆仰面向天,喃喃道:“我也知道这笔债迟早要还的,现在只怕已到了还债的时候。”
他忽然跺了跺脚,嗄声道:“无论你是谁,我只要你知道,乙昆并不是不肯还债的人。”
俞佩玉道:“我也不是来要债的,我只不过要你知道悔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