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印花税以后,老乞丐好像看都没看他一眼,伸出手臂,一把便抓住孩子一只踝关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巴斯利姆挺起身子,将一只手搭在小孩肩上,把他当成了一根拐棍。小孩感到有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心里自然而然放松下来。不知为什么,有时候,要是你刻意放松,轻松反而总是迟迟不会到来。
在孩子搀扶下,老乞丐走到辛唐人跟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好心的先生,”他声音沙哑地说,“我和我的仆人谢谢你了。”
“不要客气,没有关系。”辛唐人挥了挥手帕,意思是叫他们回去。
从自由广场到巴斯利姆住的坑洞还不到一里地,但是走完这段路,他们却花了很长时间。老人把孩子当成了一条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这种走法,甚至比他双手单膝着地的爬行速度还要慢。因为他们往前赶路,别人也在川流不息地走动着,所以他们常会被来去匆匆的行人挡住去路,每到这时,老人就需要孩子帮忙,把要饭碗伸到过路人的鼻子底下。这样一来,他们前进的速度就更慢了。
一路上,巴斯利姆没有多说话。不过他已经用多种语言试探过这孩子,国际语、太空荷兰语、萨尔贡语、五六种方言、黑话、切口、奴隶隐语、行话,甚至还有银河系英语,结果一无所获。他察觉到这孩子不止一次听懂了他说的话,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用语言跟孩子交流的念头,只用手势和其他动作表达他的意思。如果孩子现在还不能用语言跟他交流,巴斯利姆打算尽快教他学会使用一种共同语言。不过,巴斯利姆不是个心急火燎的人,他从不着急,他是一个用长远观点来考虑问题的人。
巴斯利姆的“家”就在老竞技场下面。帝国时代的萨尔贡奥古斯都曾命令建造一座更大的马戏场,但只部分破坏了这个老竞技场。随着第二次塞坦战争的爆发,建造马戏场的工作也就中止了,以后也一直没有再进行下去。当下,巴斯利姆把小孩领到了这块荒凉的地方。路面上高低不平,老人没有腿,只能爬行,十分吃力,但他的手始终没松开孩子。有一次,他只抓住孩子的围腰布,孩子一挣扎,差点把这件惟一的衣服扯掉,幸好老乞丐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腕。从那以后,他们走得更慢了。
他们来到一条黑乎乎的被废弃的道路尽头,眼前出现了一个地洞。小孩只好带头下了黑洞。他俩爬过碎砖瓦砾,来到一条黑暗而又平坦的走廊。接着再往下走去,来到老竞技场下面的一个演员棚。
他们摸黑走到一扇精致的门前,推开门,巴斯利姆将孩子推进屋里,自己也跟着进去,然后关上房门,拇指一摁就上了锁,再揿一下开关,灯亮了。“好啦,孩子,我们到家啦。”
男孩看着看着傻了眼。长期以来,他已经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但是,现在眼前见到的却超出了他的想像。这是一间朴素精巧的小起居室,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天花板上散射出令人愉快而又毫不刺眼的光线。家具不多,但够用了。孩子惊讶地看了看四周,感到房间虽然简陋,但还是比他以往住过的那些地方要好些。
老乞丐耸着肩膀拐到一排架子旁边,放下自己的要饭碗,然后拿起一件结构复杂的东西。直到老乞丐脱掉衣服,把那件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装到另一条腿上时,孩子才明白那是什么。原来是一条做得非常精致的假腿,简直跟真腿一样灵活自如。老人站了起来,从箱子里取出一条裤子,穿在身上。乍一看,老人几乎不像是个跛子了。“过来!”他用国际语说道。
孩子没有动。巴斯利姆又用其他语言重复了这句话,然后耸了耸肩,抓住孩子的手臂,把他领进后面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很小,是当厨房、盥洗室用的。巴斯利姆倒了一盆水,再给孩子一块肥皂。“洗一洗吧。”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孩子一声不吭,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老人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把板刷,好像就要动手给孩子擦身了。但是,当板刷硬鬃毛就要触及孩子皮肤的时候,他又停住手。他用国际语和银河系英语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自己来洗澡。”
孩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去衣服,慢慢地在身上擦起肥皂来。
见到孩子开始洗澡,巴斯利姆说一句“很好”,顺手捡起孩子脱下的脏围腰布,扔进一只空桶,再给他拿来一条毛巾,然后转向灶边,开始准备做饭。
过了几分钟,他回头一看,孩子不见了。
他不慌不忙地走进起居室,发现孩子光着身子,湿淋淋的,正千方百计地想打开那道房门,孩子发现了他,更起劲地拨弄起门锁来。巴斯利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用一个大拇指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说:“先去洗完澡吧。”
他转身走了,孩子悄悄地跟着他。
巴斯利姆给孩子洗好擦干以后,把原来炖过的食品再放到炉子上,点了火,然后打开食橱,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和几碗剩菜。现在孩子身上完全洗干净了,只是看上去浑身伤疤,皮青肉肿,还有新旧伤口、刀口和溃疡。“别动。”巴斯利姆说了一句。
孩子感到很痛,开始扭动起来。“别动!”巴斯利姆又用亲切而又坚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拍了他两下。孩子心情放松了许多,只是在给他上药时还有点紧张。老人仔细地看了看孩子膝盖上的旧溃疡,然后哼着小调,又朝食橱走去,回来以后,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针。打针以前他还想过,要是孩子不让他安安稳稳地打针,他会好好揍他一顿。不过孩子没有拒绝。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找来一块旧布,示意要孩子裹住身子,便转过身烧饭去了。
过了一会儿,巴斯利姆把大碗大碗的炖鱼、炖肉放到起居室的餐桌上,先把自己坐的椅子和桌子放好,再给孩子垫了个箱子,让他可以坐到箱子上吃饭。接着,他又拿出一把新鲜青滨豆和几块硬邦邦的黑面包,还端上一碗汤,说:“汤来了,孩子。过来吃吧。”
孩子虽然坐在箱子边上,脑子里却一直盘算着如何逃跑的事,没有吃饭。
巴斯利姆放下刀叉,说:“你怎么啦?”他看到孩子的眼睛往门口瞟去,听到他的话,目光马上又收了回来,“哦,原来如此。”他站起来,先稳住身子,这才走到门口,把锁打开了,接着回过头对孩子说:“门不锁了,你要么吃饭,要么就走。”他用几种语言重复了这句话,发现孩子懂了他的意思——在他用他估计最可能是这个奴隶的母语讲话时。老人感到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