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伴着蒙蒙细雨,对外婆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无处释怀,惟借纸笔,遥寄相思。
据说,当年外婆与外公的婚礼隆重至极。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家闺秀,一个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富家公子;一个风度翩翩举止儒雅,一个清丽脱俗温婉娴淑。成亲后的外婆知书达理,孝敬公婆,操持家务,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当乡下兴办新式学校时,极有远见的外婆“怂恿”外公去考乡里的教师。这个建议遭到了太爷爷的强烈反对。“家里这么多田地,忙都忙不过来,将来总得有人管理吧?再说了,教书先生是一般人能当的吗?那是文曲星下凡,可别做白日梦惹人笑话!”开考之日,机灵的外婆以打发外公买农具为由,掩护外公顺利步入考场。当中榜的喜讯传至家中,外婆的远见卓识又一次刷新了大家的认知。自此,“勤勉持家”的家训中又多了一条“读书教子”。在外公外婆的影响下,尽管身处“读书无用论”思潮泛滥的农村,但幸运的我们仍然得以顺利完成学业,走上工作岗位。
当年,外公教书距家百里之遥,在出门靠步行的年代,回家成了奢望。侍弄庄稼,奉养老人,抚养孩子,所有的事情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外婆头上。可外婆从无怨言。尤其是六十年代自然灾害时期,粮缸颗粒无存,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外婆咬牙支撑着,天蒙蒙亮就开始漫山遍野地挖野菜。当时,村里几乎每个家庭都有饿死孩子的现象,可外婆却奇迹般地养活了6个孩子。彼时因为吃不上饭,学生根本走不动路,很多学校只得停课,而外公却失去了音信。匆匆安顿好孩子,外婆踏上了寻夫之路。当她披星戴月、曰夜兼程地赶到外公当年教书的村子,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在村里帮忙当会计的外公。见到外婆,外公极为惊讶:“你怎么来了?是四孩(四姨的乳名)饿死了吗?”(因为四姨自幼体弱,在那个年代,外公以为是很难养活的。)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在特殊年代的特殊问候,道尽了生活的万般无奈和无尽辛酸。
尽管日子艰苦,可外婆家依然是我们这些后辈们童年最向往的殿堂。每逢过年,外婆家最为热闹。我们坐在桌子里圈,大人们坐在外围。渐渐地,孩子越来越多,只好孩子一桌,大人一桌。记忆中,外婆从不上桌,她总是手脚麻利地帮我们夹菜添饭。十几个孩子吃得惊天动地。一盘红烧肉盘底还未来得及触及桌面,十几双筷子一拥而上,转眼间就见了盘底。因为性格使然,我总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斯斯文文地吃着“劫后”幸存的肉渣鱼末。每每此时,外婆总会灵巧地躲过无数双筷子的“围追堵截”,为我夹菜。这番操作自然引起兄弟姐妹们的诸多不满,纷纷指责外婆不公正。外婆一边耐心解释,一边乐此不疲地继续帮我夹菜。外婆的这份独宠成了我童年生活中最温暖的记忆。
在县南漂泊了几十年之后,外公调回了家乡。姨姨舅舅们均已成家立业,生活渐有起色。然而,不幸接踵而至,先是大舅妈不幸去世,没过几年,伤痛欲绝的大舅带着无限牵挂相继撒手人寰。刚强的外婆擦干眼泪,强忍丧子之痛,倾尽全力照顾着孙子孙女们,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直到他们学有所成,顺利就业。记得从大舅去世起,外婆学会了抽烟。她常常蹲坐在墙角,点燃一支烟,闭上眼睛,狠狠地抽上一口,再伴随一声深深的叹息,一圈圈烟雾缓缓升起,释放着外婆压抑已久的悲痛和心酸。
外婆的一生,惟有奉献。记得表哥成家后,因为舅舅舅妈去世得早,孩子无人照顾,只好向外婆求助。此时的外婆已是耄耋之年,可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和外公一起来到陌生的城市,奇迹般的帮表哥把孩子带到了上幼儿园。
外公和外婆的感情深厚至极,尽管生活诸多磨难,可他们从未拌过嘴、吵过架。晚年的外婆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照顾外公身上。因外公年迈体弱,行动诸多不便,穿衣系扣、晨昏洗漱,外婆必亲力亲为,绝不允许别人代劳,甚至连外公上卫生间,外婆都要细心地候在门外。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身体康健的外婆在一个冬日的午后,突然之间失去意识。接下来便是紧张的求医问药。然而,三天之后,连输液都不能了。亲人们围在外婆床前,轻唤外婆,期盼奇迹出现,可外婆的生命却在一点一点地消逝。外公蹒跚着挪到外婆床前,紧紧地握着外婆的手,数度哽咽,说不出话,惟有泪湿纸巾。我们既不忍外公伤心过度,想劝他到里屋稍作休息,又不忍拆散外公外婆最后的相伴。两天之后,亲爱的外婆终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又值一年青草绿,清明无客不思亲。若风能听见,请为外婆带去我绵绵的思念;若雨能看见,请为外婆带去我深深的祈福。惟愿外婆天堂幸福,外公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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