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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我离开家去异地上大学；四年后，我放弃父母的安排，毕业留在长沙工作，后来继续上学深造。每一次回家，都有两种极端的心理：想到父母，心里满满的紧张，都说近乡情怯，而我的紧张与怯弱却是因为要面对严厉的父亲，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希望时间慢点走，让我回家的路更长一些，甚至不想面对父亲的说教而不愿意回家；但想到奶奶，我的牵挂便那么清晰，就想立刻回到她身边，搂着她撒娇。
每一次回家，老远就能看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干干净净的奶奶站在院子的路口，踮着脚，频频往我回家的路探头张望，而奶奶养的“馒头”，摇着尾巴围着她转悠。这个时候，我就会野兔般使劲往家跑，一蹿两步挽过她。“丫头你慢点跑，风风火火没个正形，你这假小子什么时候能像个真正的女孩子?”70多岁的老太太眼不花耳不聋，皮肤光滑细腻，声音透亮，慈眉善目，笑得眉眼弯弯，不住上下打量我，摸摸这揉揉那，怕我瘦了，怕我黑了。 风里雨里，大多数人眼里，我们都是懂事的大人，只有待在某个人身边，我们才能放纵孩子气，而她也爱你。奶奶，在我与她相伴33年的生命里，她一直就是我心灵轻松的皈依。 每次回家，我和父母都客客气气的，惜字如金，常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压抑。而我和奶奶相处，却是另一模样。父母不在家，我就会肆意在沙发上葛优瘫，和馒头闹，嘴不闲着一直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不知道像谁。”老太太一边教育，一边把她舍不得吃的水果零食拿到我面前:“这是你爸前两天给我买的，这是你大爸前几天来看我带来的，我知道你要放假了，给你留着，我去给你洗苹果……”边把东西往我怀里塞，边去给我洗苹果，生怕我在外面没吃的，生怕我吃不着…… 每一次假期结束，出发前的一大早，老太太都会早早起床，给我做好早餐后，又给我装好一大袋吃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给我码好，叮嘱我什么容易坏要先吃，告诉我什么应该怎么存放……不厌其烦，嘱咐再三。 父母不是常跟奶奶住，他们还有另外的房子，而我除开上大学和工作的日子，一直跟奶奶在老屋生活。高中上晚自习，我也舍近求远，风雨无阻地要回老屋，和奶奶一同吃，一同钻一个被窝。白天，奶奶做好好吃的，等我放学回家；晚上，我们共睡一床，她给我捏着脚丫，我便很快入睡（后来某人说他一给我捏脚，睡眠不好的我就能慢慢入睡，想必是奶奶惯出来的毛病)；夏夜里，漫天星辰，院子里一颗杂草都没有的花园菜园，悠闲逛悠的胖馒头，眉眼弯弯的老太太，一边摇着油纸扇给我驱赶蚊子，一边给我挠痒痒（我的儿子也喜欢让人挠痒痒，想必得了我的真传)，讲着古老的故事；秋日里，漫天大雨阴着天的周末，我和奶奶坐在门口，看雨听雨，奶奶撩开棉袄把我的脚捂在肚子上取暖，给我讲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一幕幕的情景，是我这一生想起来就会心里平静舒坦的得意和温暖。 有一年暑假，父亲偷看了我的日记，不顾日记里我的情绪，还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我什么话也没说，内心寒冷地静静站着。一向有涵养温和善良、从不让儿为难的老太太，第一次对她呵护着长大的儿子，我的父亲，唱起了“反调”：“丫头心里可能遇到了什么事，可能觉得委屈，她是个有什么心事都自己扛自己消化的人，你要多开导她，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地火上浇油！她才多大啊？你就这样的方式教育引导她，万一她想不开出了事怎么办？”那一刻，哪怕曾被妈妈“竹笋炒肉”狠狠抽打时，父亲急慌慌地喊我认错我也不认，以致抽得身上到处一条条竹条印，血往外渗也不哭的我，当着父亲的面，眼泪“唰”地往下掉。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给自己做了副铠甲，仿佛什么都不怕不在乎，可有的人一句话，就戳了你的软肋，让你明白：原来我也是被爱着的啊。然后莫名的委屈排山倒海涌过来。 大一拿奖学金给她买了双北京布鞋，老太太显摆得不行，在家舍不得穿，只有出门才穿上，回来就脱，擦得干干净净，小心收藏；大二暑假回去，还在院门口老太太就兴冲冲地跟我说:“丫头，奶奶让你爸给装网啦（那时候还是拨号上网且收费昂贵），省得你在家陪我没意思。”我喜欢吃什么菜，她就会在她的小花园里弄一地儿特意给我种，然后频繁地做，让我吃到厌烦了埋怨……当时不知道，她这辈子就是在拼命把我觉得好的，都给我，爱得不知所措。（此刻，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下来了……） 大学毕业后，继续在外漂泊，遇到没有经历过的复杂的事，看不懂他人所作所为困惑时，就感觉特别难受，不知道怎么处理，不明白人心为何如此，就想听听她的声音。电话里，明明努力扯着身边好玩的事，明明只报喜不报忧，老太太却总心知肚明，有次挂断前跟我说:“丫头，开开心心地过，不高兴就回家，家里永远是你的依靠（到如今，我人到中年，爸妈还在跟我说着这句同样的话，所以我始终是幸福的）……”我的傻老太太，我努力挣钱就是为了独立，为了自由，为了有能力自己挣钱给你花啊。 2012年的12月20日，家里打电话让我回家，说奶奶只有几天的日子了，我的泪再次汹涌地落下。一大早驱车回家，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当时的心都不在路上了，突然害怕了失去…… 回到老屋，只觉得两个小腿肚子控制不住地抖……她已经不会说话了，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我和姐姐给她洗了生命中最后一个澡，她浑浊的双眼孩子般地望着我，想和我说什么，却无力表达。她该是有多舍不得多牵挂多担心我这个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倔强固执又顽劣的孙女啊。那一刻，看着她流着水、青紫透明的身体，我悲从中来，我怎么也不能明白，我那么宝贝那么有精气神儿的柔和善良的小老太太，怎么突然就倒下了？（此刻，泪再次模糊双眼……原来，爱那么深厚，想念那么真切……） 晚上23:34分，奶奶走了。我哭不出来，心里像被捅了一刀，涌出一个血泡……葬礼回来，推开门，馒头卧在沙发上再也不闹腾，满屋都是她的影子，满屋却没有她。看着她的遗照，我亲手给她拍的、洗的、刊的照片，再也忍不住了，蹲下来，嚎啕大哭。这些年无论我走到哪儿，最爱的人好好待在原地，好好活着，纵使生活一山放过一山拦，我也心有所依，脚下有力，我就有家。那一刻，我突然就醒了：奶奶，你不在了，谁能走进我心里，代替你照顾我一辈子?有父母的孩子，没了你，我的家便不完整了。而我，还没有好好地爱够你…… 如今，又是一年清明节…… （后记:群里编辑约稿，有关清明，可我无动于衷。说好这个清明不为任何人写怀念，因为想起便是在心上撕开一道口，会疼得很无力，就让我在乎的已经逝去的亲人活在我心里，深藏在心底。可翻开以前写的点滴，泪，终究还是模糊了双眼，心还是再一次被撕开……落笔，想念……一年一清明，一岁一追思。亲爱的、与我有着共同血脉、流着相同血液的已故的亲人，我是你们血脉相连的在乎和挂牵，而你们是我心里最温暖的血脉与骄傲，生生不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