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罗亭》(1856)的同名主人公,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有理想和抱负,憧憬光明的未来,然而却仅限于思想上的驰骋,难免有夸夸其谈之嫌,遇事瞻前顾后也在预料和情理之中。说自己“多余”和“无用”并非调侃和无奈,就精神上的支持来说,应当承认是“无根的浮萍”。说他体现出当时知识分子的心态也未尝不可:有理想有追求,可主观上与客观上都注定他力不从心,彷徨苦闷。《贵族之家》(1859)与《罗亭》有某种内在联系,写贵族知识分子碌碌无为的一生:从童年到青年,从上大学到恋爱结婚,仿佛是走人人都走的一条道路。然而,作者正是在这普普通通的、人人习以为常的背景上,突出了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激烈斗争,把情感的纯洁和美放到了神圣的地位,使读者为之赞美也为之痛苦和叹惋。主人公拉夫列茨基与丽莎之间的关系,反映出十九世纪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的精神悲剧——有情人却成不了眷属。这虽然有拉夫列茨基“婚姻纽带”的客观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由于丽莎那纯洁善良、同情别人的美好心灵所致。丽莎宁愿把爱埋在心底,到修道院去走完人生旅程,而让心上人回到自己的妻子、女儿身边。在拉夫列茨基看来,“经验和理智乃是虚浮空幻的东西”,真正内心的情感才是最真实最重要的。这可说正是导致精神悲剧产生的根源:头脑虽然清醒,行动上却摆脱不了无形的羁绊。在人为命运“障碍”面前,主人公屈服了,任其孤独的黄昏暮年流逝,使“多余的苟活生活之火渐渐熄灭……”《前夜》(1860)的主人公——出身贵族门第的俄国姑娘叶莲娜,对一个有着崇高理想、远大抱负的异国青年的钟情和人生奉献,感人至深,催人泪下。这部自始至终都充满了抒情美的作品令一代又一代的读者爱不释手,百读不厌。与其后的几部长篇小说《父与子》(1862)、《烟》(1867)、《处女地》(1877)一样,作者表现的是现实,是“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客观现实生活”,这正是这位现实主义作家所遵循的创作原则,任何联系“俄国革命”的阐释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屠格涅夫与当时的俄国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的原则分歧和决裂原因正在于此。作为外国读者,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作家所抒发的情感,所描写的故事,而并非要从文学作品中探寻“革命历史”。
屠格涅夫一生的最后二十余年,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国外度过的。他长期旅居法国,与当时的不少法国作家和其他欧洲国家的作家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文学创作方面的艺术交流和相互影响是十分明显的。法国乃是屠格涅夫的第二祖国,而屠格涅夫的文学创作活动在当时的法国以及其他欧洲国家都受到很高的评价。他的许多作品早在十九世纪的七十年代就被译成了法文、德文、英文、意大利文、丹麦文、捷克文、波兰文,等等,广泛流传于欧洲诸国。在旅居国外的晚年,博学、睿智的屠格涅夫几乎把所有的人生哲理都融进了他所创作的八十三篇散文诗里。屠氏的散文诗大多借物咏怀,抒情寓意,闪耀着哲理的光芒,其中不少诗篇渗透着晚年的寂寞、忧郁和苦闷,让人体味到永恒的真理。
屠格涅夫深信:人生易逝,艺术永存,且艺术能够体现出创作者的灵魂。这大概也是作者所能感到欣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