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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上映50周年:和他们一起老去的,是“昨日的世界”(3)

时间:2022-04-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雁城 点击:

  这让我想到了最近遭遇恶评的《西区故事》(2021),时隔60年翻拍上文提到的移民主题电影。负面舆情的根源之一,是斯皮尔伯格坚持不给占全片文戏30%的西语台词加字幕,目的是“让观众体验听不懂的感觉,而这是很多移民的生活体验”。

  篇幅所限,在此不评论导演的决策是好是坏。只是,这至少已经说明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身份政治领域。这个时代不仅已经和半个世纪前《教父》所展示的美国差之千里,甚至和1976年的《电视台风云》、1980年的《千高原》与1990年的《教父3》所描绘的世界相比,也产生了不同。面对这一切,所有根源,所有本质,所有永恒的在场和对历史趋势的盖棺定论,都会迅速变得过时。所以德里达引用《哈姆雷特》的第一幕第五场描述当代:

  “这是一个脱节的时代。”

  文化战场与再现理论:一个耳光引起的“后见之明”

  还有很多“后见之明”,是高度私人化和主观化的。它不仅折射出时代的变化,更是观众作为个体的影子。比如第三种“后见之明”,来自性别视角。

  《教父》系列毫无疑问是以男性为中心。在《教父》的豆瓣词条下,一条内容为“男性电影,没有打动我”的短评被点赞了一千余次。另一条获得两千多次点赞的评论则可以视作一种展开:“科波拉是有厌女症吧?这片子里的女人要么圣母得让人恶心,要么就讨厌得遭人烦,除了哭哭啼啼就是无理取闹。最后一个镜头,麦克成为新的教父,一道门隔开他的妻子,不是没有理由的。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要谈我极度个人的观影体验,必须描述我观看《教父2》时的一个瞬间:在影片中后段,麦克已经在柯里昂家族的顶层站稳脚跟。作为代价,他的身上泯灭了一种人性,这让他在心灵上远离了他誓死要保卫的家人,包括妻子凯。当夫妻之间发生剧烈冲突时,凯道明真相:原来她不是小产,而是堕胎,因为她不想再产下麦克的儿子。盛怒之下,麦克狠狠扇了凯一耳光。就是在这个扇耳光的瞬间,我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是一部属于男性的电影。同时意识到,这部电影里几乎没有女性的容身之处。

  这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时刻,它在最近我观看老电影时时有发生。在麦克扇耳光的瞬间,我几乎立刻想到了我经历的上一个类似时刻,这近乎一种弗洛伊德的延迟创伤体验(Nachtr?glichkeit,即对第一个事件的理解并非在当下就完成,而要等待第二个类似事件的重新激活):

  那是在看《刺杀肯尼迪》的时候,我深深共情在追逐正义的路上踽踽独行的男主人公,直到看见他在妻子抱怨他已经很久不回家履行夫职和父职的时候,愤怒地又摔东西又大吼大叫。我的代入感在这个场景里消失了,并且没有办法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全心全意地相信抛弃家庭、把责任全部留给妻子、去追求一种“更伟大而孤独”的事业,是一件绝对正确的事——即使在电影尾声,连他的妻子都被他的信念打动,代表整个曾被放弃的家庭站在了他的一边。

  我思考了很久,犹豫这是否会被误解为一种极端的、对故事(同时是虚构和古早的)的道德审判,或是吹毛求疵、制造对立。但我觉得我得诚实地展示这一幕和我对这一幕的思考。和上文谈论身份政治时一样,我不是在批判《教父》作为上个世纪的电影,没有展示出一种“正确”的性别观,这多少有倒置历史之嫌(anarchronism)——实际上《教父3》比《刺杀肯尼迪》甚至更接近“正确”:它代表凯,最终也没有完全原谅麦克的暴力。我真正感慨的是,最近数十年的女权主义运动确实从根本意义上为观众,不仅仅是女性观众,提供了审视电影的新方式。甚至这不只是一种选项,而是一种消除了蒙蔽后浮现的本能。

  这种新的思考方式除了与经济政治相挂钩,同时也承袭自这半个世纪间兴起的“再现”理论(representation):后结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里达认为,事物真实的在场(presence)是不可能的,它们只能通过再现而存在。那么,谁来决定如何再现某物?谁来评判这样的再现是否正确合理?进一步地,葛兰西提出文化霸权理论,认为文化场域在进行持续的斗争。

  某些阶级、团体和个人可能作出比另一些阶级、社会集团和个人更正确、更精确、更“客观”的再现。可以把握自己的再现的,就是有权者。受压迫和排斥的群体则只能任他人再现自己,并在这个过程中更加丧失文化领导权。在性别的议论场上,女性毫无疑问属于后者。意识到这一点,更多的人们才越来越无法忽略经典之作中对于女性的展示,客体化、物化、疯癫化,或者根本是缺席。

  在评论一部电影是否能称之为经典时,人们常常会使用一句陈词滥调:“它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但回看《教父》系列,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并不意味着影片中的一切,叙事方式、视觉风格、哲学观点、价值观,在超越时间的审视下都能历久弥新——毕竟不是所有导演都是库布里克,更何况连库布里克的幻想,都可能有被证明与未来偏离的一天。

  所以,我认为《教父》系列最有价值的恰恰是,它提供了一个扎根于彼时彼刻的大众文化样本,如被火山灰覆盖的庞贝。就像这篇文章,是在把《教父》及《教父》受到的反馈当作一种半个世纪前的标尺,将来自2022年的意识投射于上。用这种方式我们就可以清晰地发现,这50年间的大陆板块发生了怎样的漂移。仅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教父》系列就无愧于成为时代的经典。

  2019年,《爱尔兰人》上映,由饰演过麦克·柯里昂的阿尔·帕西诺和饰演过青年维托·柯里昂的罗伯特·德尼罗主演。镜头里的他们真的老了,即使穿上年轻的衣裳,在路边狂踹水管,也掩不住老相。和他们一起老去的,是一个“昨日的世界”。评古论今之余,又很难不想到未来:再过半个世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当我们的今天成为昨天,又有哪些电影,会成为未来的观众眼中的庞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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