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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院地主奥夫夏尼科夫(3)

时间:2022-04-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

  “是呀,”奥夫夏尼科夫叹口气,继续说,“许多时光像水似的流过去了。世道已经变了。特别是在那些贵族中间,我看到的变化可大啦。田产少的要么去当差,要么不住在原地了;那些田产多的,更叫人认不出来了。那些有大产业的人,在那阵划分地界的时候,我见得多了。我可以这样跟您说吧,瞅着他们,心里的确很喜欢:他们又和气,又有礼貌。只有一点很使我惊奇,他们学识渊博,说话有条有理,令人心悦诚服,可是对于实际的事却一窍不通,连自己的利益是否受损也搞不明白:他们的农奴管家就如折轭具似的摆弄他们。说起来您可能知道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科罗廖夫吧?他算得上是个地道的贵族吧?长相帅气,家产殷实,又受过高等教育,似乎出过国,谈吐稳重、谦虚,见了我们总要握握手。您认识吗?……那好,请听我说一说。上星期我们应中介人尼基福尔·伊利奇的邀请前去别廖佐夫卡聚会。中介人尼基福尔·伊利奇对我们说:‘诸位,该把地界划一划清了;比起所有其他地区来,我们这地区落后啦,这多丢脸呀。我们就开始干吧。’于是我们就干起来了。照例是磋商、争论;我们的代理人发起性子来。但最先带头吵闹的是钦尼科夫·波尔菲里……而这个人为什么要闹呢?……他本人地无一垄,他是受兄弟之托来办事的。他大喊道:‘不行!你们糊弄不了我!不行!不能那样搞!把测量图拿来!把测量员给我叫来,叫那坏小子上这儿来!’‘您到底要怎么样呢?’‘别把人当傻瓜!哼,你们以为我马上会把我的要求说给你们听吗?……不行,你们还是把测量图拿来,就这样!’他的手在图上直敲。马尔法·德米特列夫娜被他气得要死。她喊道:‘您怎么敢败坏我的名誉?’他回答说:‘把您的名誉给我的栗色母马我都不要。’好说歹说,总算用马杰拉酒让他消了气。他平静下来了,可别的人又闹开了。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科罗廖夫坐在角落里,咬着手杖上的镶头,只是不住地摇头。我感到很不好意思,真想溜了出去。人家对我们会怎么想呢?一瞧,我的亚历山大·弗拉季米雷奇站了起来,装出要说话的样子。中介人慌忙地说:‘诸位,诸位,亚历山大·弗拉季米雷奇要讲话了。’不能不夸这些贵族:大家立即停下不吵了。于是亚历山大·弗拉季米雷奇开始讲了,他说:我们似乎忘记了我们是为了什么会集到这儿的;虽然划分地界无疑是对土地拥有者有利的,但实质上它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使农民负担轻一些,使他们劳作起来方便一些,承担得起赋役;而不要像现在这样,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土地,常常要跑到五俄里外去耕种,再说对他们也很难处罚。随后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又说:地主不去关心农民的利益是罪过的;如果冷静地想一想,最终就会明白,农民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好,我们也好,他们不好过,我们也不好过……所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而争来争去,那是罪过的、糊涂的……他说呀,说呀……说得多在理呀!很打动人的心……贵族们听了个个垂下了头;我也差点掉了泪。说实话,古书里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到头来怎么样呢?他那四俄亩长满青苔的沼地却死活不愿让出来,也不愿意卖。他说:‘我叫人把这块沼地的水排干,在那儿建一座设备完善的毛纺厂。’又说:‘我已选定这块地做厂址,这方面我有我的考虑……’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罢了,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只不过是因为他的乡邻安东·卡拉西科夫舍不得花一百卢布票子去疏通他的那位管家老爷。事情一件也没办成,我们就散了。直到现在亚历山大·弗拉季米雷奇还认为自己是对的,还老是去谈毛纺厂的事,可是并没有叫人去给那沼地排水。”

  “他对自己的产业是怎样经营的呢?”

  “他采用全套新办法。农民们不赞赏,不过也用不着听他们的。亚历山大·弗拉季米雷奇搞得不错。”

  “这是怎么啦,卢卡·彼得罗维奇?我以为您是老保守呢。”

  “我嘛,是另一码事了。我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地主。我的产业算得了啥?……干别的我也不会。我力求做得公道,合法——这就谢天谢地了!年轻的老爷们不喜欢老的一套,我很赞赏他们……该是动动脑筋的时候了。只有一点差劲:年轻的老爷们太自作聪明了。对待庄稼人就像玩木偶似的,转过来,转过去,搞坏了一丢了之。这样一来,农奴出身的管家,或德国籍的管事又把庄稼人抓在自己的手心里了。哪怕有一个年轻老爷做出个榜样也好,让人看看,应该怎样经营才对……这结果又会怎样呢?难道我就这样死去,看不到新的局面了吗?……什么样的怪事呀?老的东西死了,新的东西还没有出生!”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奥夫夏尼科夫才好。他环顾了一下,向我更挪近一点,低声往下说:

  “您听说过瓦西利·尼科拉伊奇·柳博兹沃诺夫的事吗?”

  “没有,没有听说。”

  “请您说说,这是什么怪事,我搞不明白。是他那些佃户说的,可我弄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您知道,他是个年轻人,不久前他母亲去世了,他得到了一笔遗产。于是来到自己的领地上。庄稼人一齐前来,想瞧瞧自家老爷的风采。瓦西利·尼科拉伊奇向他们迎了过来。庄稼人一瞧——好奇怪呀!——老爷穿着一件棉毛裤,像个马车夫,脚上穿的是一双镶边的靴子;他穿的衬衫是红色的,上衣也是像马车夫穿的;蓄着大胡子,头上戴的是顶样式古怪的小帽,那张脸也很怪,似醉非醉,像是精神不正常。他说:‘你们好,伙计们!愿上帝保佑你们。’庄稼人向他鞠躬,只是不吭声,大概有些胆怯。他本人似乎也显得胆怯。他向众人讲了几句话,他说:‘我是俄罗斯人,你们也是俄罗斯人;我爱俄罗斯的一切……我的心是俄罗斯的,血也是俄罗斯的……’突然他下令说:‘来,乡亲们,唱一首俄罗斯民歌吧!’庄稼人的双腿哆嗦起来,都发愣了。有一个胆子大一些的人开始唱了,立刻又蹲下地去,藏到别人的背后了……令人惊奇的是,我们这儿确实有一些落拓不羁的地主,行为放荡,穿得像马车夫一样,又跳舞,又弹吉他,跟仆人们一起唱歌、饮酒,跟农人们一起吃吃喝喝;可是这位瓦西利·尼古拉伊奇却像位大家闺秀,老是在读书写字,要么就唱赞美诗,不跟人聊天,腼腼腆腆,经常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徘徊漫步,像是有苦闷或忧伤。原有的那个管家在开头一些日子显得惶惶不安;在瓦西利·尼古拉伊奇到来之前,他跑遍了各家农户,向大家鞠躬作揖——这馋猫心里明白,它吃了谁家的鱼肉!庄稼人有了盼头,心里想:‘你溜不掉,伙计!马上有人来收拾你啦;当心吧,你这贪心鬼!……’可结果呀——怎么对您说好呢?连上帝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瓦西利·尼古拉伊奇叫管家前来,他一开口,自己倒先脸红了,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说:‘你在我这儿办事要公道,不要欺压人,听见了吗?’打那以后就没有再叫管家前来听吩咐了。他待在自家领地上就像个陌生人。这样一来,管家便放宽心了,庄稼人都不敢去找瓦西利·尼古拉伊奇,因为他们害怕。还有令人奇怪的事呢:这位老爷向他们鞠躬问候,亲切地望着他们,他们却反而吓得发抖。多么怪呀,先生,您说说?……或许是我糊涂了,老了,还怎么的——我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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