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怎么啦?怎么回事?”孩子们问。
“没什么,”帕韦尔朝马挥了挥手,回答说,“兴许是狗闻到了什么。我想,是狼吧。”他以坦然的声调说,整个胸膛急促地喘着气。
我情不自禁地欣赏了一会儿帕夫卢沙。此刻他显得异常帅气。他那并不漂亮的脸蛋由于骑马奔腾而变得神采焕然,洋溢着勇敢无畏,坚强不拔的气概。他赤手空拳在深夜里毫不犹豫地孤身前去赶狼……“何等出色的孩子呀!”我望着他,心里这样想。
“你们都见过狼,是吗?”胆小的科斯佳问。
“这地方一向有很多狼,”帕韦尔回答说,“不过狼只在冬天里才来捣乱。”
他又在火堆前坐下来。他坐下的时候,把一只手搁在一头狗的毛茸茸的后脑勺上,这头心中美滋滋的畜生带着感激和骄傲的神情从一旁瞅着他,久久地没有掉过头去。
瓦尼亚又钻到席子下躺着。
“伊柳什卡,你给我们讲的事多么可怕呀,”费佳又说起话来,他是个富裕农民的儿子,所以常常带头说话(他自己说得不多,似乎怕说多了有失身份),“真见鬼,这两头狗又在那儿叫唤了……真的,我听说你们这地方有鬼怪。”
“你是指瓦尔纳维齐吗?……那可不!多么奇特的鬼怪呀!听说有人在那儿不止一次地看见过从前的老爷——那已死去的老爷。听说他穿着长襟外套,老是唉声叹气的,老是在地上找什么东西。有一次特罗菲梅奇老爷爷遇到他,就问他:‘伊万·伊万内奇老爷,你在地上找什么呀?’”
“他问他啦?”费佳惊讶地插嘴问。
“可不,问啦。”
“哟,特罗菲梅奇真行呀……哦,那老爷又怎么说呢?”
“他说:‘我在找断锁草。’他说‘断锁草’时声音很轻很轻。‘伊万·伊万内奇老爷,你要断锁草干什么用呀?’他说:‘在坟里闷得不行,很难受,特罗菲梅奇,我想出来,想出来……’”
“这算怎么回事呀!”费佳说,“想必他没有活够吧。”
“真怪呀!”科斯佳说,“我原以为只有在追悼亡灵的那个星期六才能看见死人呢。”
“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死人。”伊柳沙挺自信地接过话说。我已发现,他对农村里的各种迷信传说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不过,在追悼亡灵的那个星期六,你可以看见这一年轮到要死的活人。只要在那天夜里坐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老盯着大路看,谁从大道上走来,又经过你面前,他就是这一年里要死的人。我们那边的婆娘乌利雅娜去年就到教堂台阶上待过。”
“那她看见什么人了吗?”科斯佳好奇地问。
“当然看见了呀。她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很久,起初什么人也没看见,也没听见……不过,好像有一头狗在什么地方老是汪汪叫着,叫着……忽然她看见有一个单穿衬衫的男孩子在路上走着。她定睛一瞧——原来是费多谢耶夫家的伊万什卡……”
“就是春天里死的那一个?”费佳插嘴问。
“就是他。他头也不抬地走着……乌利雅娜还是认出他了……后来她又看见一个婆娘在那边走。她仔细地瞧呀,瞧呀——唉,天哪!原来是她自己在那边走,是乌利雅娜自个儿呀。”
“真的是她自个儿?”
“确实是她自个儿。”
“怎么啦,她不是还没有死吗?”
“这一年还没有过完嘛。你瞧瞧她那副模样:灵魂往哪儿搁呀。”
这几个孩子又不作声了。帕韦尔往火里添了一把干树枝。那火爆燃了一下,干树枝突然就变黑了,哔哔剥剥地响开了,冒出烟气,弯曲起来,烧着的一头渐渐翘起来。火光一颤一颤的,向四方映射出去,特别是向上映射。蓦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白鸽,它直飞到这一火光里,被热烈的火光照得通亮,它惊恐地在一个地方打了几个转,拍拍翅膀就飞得不见了。
“准是迷了路,找不到家了,”帕韦尔说,“现在它还要飞的,飞到哪儿算哪儿,落到哪儿,就在哪儿过夜。”
“喂,帕夫卢沙,”科斯佳说,“这是不是一个真诚的灵魂往天上飞?”
帕韦尔又往火里添了些树枝。
“兴许是吧。”他终于这样回答。
“帕夫卢沙,请说说,”费佳说,“你们沙拉莫沃那边也看得见天兆吗?”
“你是说太阳一下子消失了,是吗?当然看得见的。”
“你们一定也很害怕吧?”
“不光我们是这样。我们那位老爷虽然早些时候对我们说:‘你们就要看到天兆了。’可是天黑下来时,听说他也吓得要命。在仆人小屋里,那厨娘一看到天黑下来,便抓起炉叉把炉台上的所有盆盆罐罐全敲个粉碎,她说:‘世界末日到了,谁现在还要吃饭呀。’这样一来,烧好的菜汤全流掉了。我们村子里还有这样的传说呢,伙计,说是白狼遍地跑,把人都吃了,猛禽要飞来,特里什卡也要出现了。”
“这特里什卡是什么样的?”科斯佳问。
“这你不知道?”伊柳沙兴头来了,接过话说,“伙计,你是打哪儿来的呀,连特里什卡都不知道?你们村里的人光知道呆坐着,什么也不懂!特里什卡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他要来了,这个人奇怪极了,他来了,谁也抓不住他,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就这样厉害。比如说,庄稼人想要抓住他,拿着棍子去追他,把他团团围住,可他会使遮眼法——让他们眼睛都看不见,他们便会自己相互乱打一气。又比如,把他关进大牢——他就要求拿一勺水给他喝,等勺拿来了,他就钻到勺里去,一下就无影无踪了。给他套上锁链,他一晃手,锁链就脱掉了。唉,这个特里什卡就要来了,他要走遍乡村和城市。这个特里什卡狡猾着呢,他要迷惑庄稼人……唉,拿他真没治……这家伙可怪啦,可狡猾啦。”
“可不是,”帕韦尔以不慌不忙的声调继续说,“他就是这个样。我们那边的人就等着他来。老人们说了,只要一出现天兆,那特里什卡就要来。这不,天兆真的出现了。所有的人全往外跑,跑到田野上,等着出什么事。你们知道,我们那地方挺开阔,什么都看得清。大家全在观望着——忽然从小镇那边的山上走下一个人来,样子很古怪,脑袋大得惊人……大家一下惊喊起来:‘哎呀,特里什卡来了!哎呀,特里什卡来了!’接着就往四处纷纷逃跑。村长躲进水沟里;村长老婆卡在门底下出不来,一边拼命地叫喊,把自家的狗吓得贼死,于是那头狗便挣脱了锁链,跳过篱笆,逃进林子里去了;库济卡的爹多罗费伊奇也跳进燕麦地里,蹲下身子,学鹌鹑叫,他说:‘说不定杀人的魔鬼会怜悯鸟儿的。’大家都吓得什么似的!……谁料到来的人竟是我们村的桶匠瓦维拉,他买了个新木桶,把这木桶戴在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