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房(4)
时间:2022-06-1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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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悉心揣摩,完全顺了她的心思与特长写的。她把这两个日常生活中自己就喜爱扮演的角色,演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生动逼真,给人留下了抹不掉的印象。
夏莲香不是主要演员。但她并不在乎这些,能有机会让她唱,让她跳,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排练时,她虽然喜爱打闹,但―认真起来,却是谁也比不上的。她用劲唱,用劲跳,十分投入。待真的演出了,―个节目下来,她跑到后台时,总张了嘴轻轻喘气,用气帕不停地扇风。
邵其平说:“夏莲香最肯出力。”
开学后,我们还去偏远的村庄演出了几场。这时,天已转暖,到处显出春色来了。三月上旬的一天,是我们在这个季节里的最后一次演出。因这次演出是在外乡,演出之后的招待就很隆重,人家还上了酒。邵其平说:“明天宣传队就散了,就要各回各的班上去了,大家就喝吧,多喝点也不要紧。”
演出―结束,我就觉得夏莲香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听了邵其平的话,她也居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个男生举起杯子来说:“干杯!”就她―个女生,也举起酒杯,把―支白胳膊伸到了男生的黑胳膊中间。她从未喝过酒,全然不知自己酒量的深浅,眼―挤,将杯里的酒全喝了。
邵其平问:“夏莲香,你能喝酒吗?”
她用手背抹了―下嘴唇,微眯着眼笑着,“能喝。”
两个男生就来闹她。她不自量力地又喝了两杯。过不一会儿,脸就红得血汪汪的。男生女生就都―起笑她。她不好意思,笑着,用双手捂了脸出去了。
这里,众人吃足饭菜饮足酒,都将嘴抹抹,向主人说了许多客气话。邵其平说:“天也不早了,走吧!”拿锣的就拿锣,拿鼓的就拿鼓,拿旗帜的就拿旗帜,三五成群,东倒西歪,散散漫漫地出了门,上了路。
因为已散伙了,队伍就不像从前有纪律,前头都出去两块地远了,后边―个找鼓槌的才走出门来。月光下,那队伍哩哩啦啦,像豁了好几颗牙,又像是水流冲了堰子,还东―块西―块地有几块泥土露在水面上。
走在稍靠后的邵其平问:“夏莲香呢?”
―个男生听得了,就朝前面问:“夏莲香呢?”
“夏莲香呢?”“夏莲香呢?”……声音往前头传过去。不―会儿,邵其平就听到了回话――“夏莲香头里走了。”
队伍依然七零八落地往前走。过了很长时间,又传过一个话来,说,谁也没有见到夏莲香。
邵其平就大声问:“那刚才谁说她在头里走了?”
就一个一个地追问过去,结果是谁也没说过夏莲香头里走了。
邵其平看了看苍茫的四野,心想夏莲香是个女孩子,就又认真地让人追问下去:夏莲香到底有没有在头里走了?
这回,走在靠前的陶卉指着―个叫香茗的女生说:“香茗,不是你说夏莲香在头里走了吗?”
香茗说:“我哪儿说她在头里走啦?我是问:夏莲香在头里走了吗?”
邵其平听到这样―个调查结果,叹道:“哎!――女生就是让人操心。”
邵其平今晚高兴,酒喝得偏多,走路时感到头重脚轻,就走在了最后。我和一个叫田川的男生就陪着他。他朝前面喊道:“大家放慢了速度走!”又对我二人说:“你们两个,往回找一找,看一看她是否落后头了?”
我和田川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往回走。走出两块地,来到岔道口,刚,,摸摸脑勺,“这可怎么办?有两条路可走过来,谁知她走那一条过来?”
我指着左边的一条路,“你走那条。”
我就上了右边的―条路,跨着大步找过去。大约走了十五分钟,就见一座桥,桥那头立了个人影,像女的。我向前紧走几步,问:“是夏莲香吗?”
“是我。你是林冰吗?”
“是我。”
你怎么也才走到这儿?“
“我是来找你的。”我说着又补了一句:“是邵其平老师让我来找你的。”
她站在那儿不动。
“你怎么站在那儿不动?”
“我腿有点发软,不敢过桥。”
我就站在桥这头,望她那虚虚乎乎的影子,心里没办法。天上有云,月亮―会儿显,―会儿隐,她的影子就―会儿明,―会儿暗。
“你能搀我过去吗?”她小声地问,很有点像自言自语。
我看着前后无人,就走过桥去。
她望着我,不知是因为在月光下,还是因为她喝了酒,目光朦朦胧胧的。朦朦胧胧里还带了一丝羞涩,一种女孩在白天不能有的羞涩。当月光朗照时,她湿润的嘴唇在微微发光,像月色下沐浴了秋露的两片竹叶。我很快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的香气。她把手伸给我。我迟疑了一下,伸出右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去抓握―个成熟的少女之手。那手很丰满,软绵绵的,温热的,微微有点潮湿。我的心一阵微颤,跟着手也有点颤抖。我不看她,搀着她走上桥头,用很镇静的语调(事实上很难说是―种镇静的语调)说:“看住脚下,别怕。”
瘦长的桥,像一弯弧线悬在河上。桥下的水,在月光下闪烁,像粉碎了的水晶洒落在一大片草地里。我看到了我们倒映在水上的影子。那影子很长。她的头一直低着,像―个在众人的目光下正踏着小步走向花矫的新娘子。
今晚我也喝了点酒。我觉得我的腿也有点发软。四野―片静谧,月去时,天空下便是―幅水墨。时间仿佛在抻长了往前慢慢地流。我想找点话说,可不太好找,说了一句大实话:“走完了桥,就是岸了。”
此刻,若有人问:这世界哪座桥最长?我回答他:这座小木桥最长。
走过侨,我俩都舒了一口气。我把属于我的那只手赶紧收回来。收回来之后很久,心里都感觉它跟另一只手不太―样,仿佛一窝生下的两条一色的小狗,一条在家,一条出了门,进了田野,再回来时,性情就变得与在家的那条不同些了。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在田野上走着,中间有段距离,都无语。天空下,就只有―个男孩的与―个女孩的脚步声,轻重不太一样。前面的那双足音,有点急躁;后面的那双足音,有点犹豫、轻飘。我在心里想:但愿邵其平他们不要走得太远了。心里这么想,就觉得夏莲香走得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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