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执导,NONFIX出品,作为电视纪录片的《当电影映照时代:侯孝贤和杨德昌》,连海报都没有(豆瓣条目现有这张是错误的——但可能也无所谓错误,因为它本来的选项就是无)。录像带画质,47分钟。是枝裕和拍摄完成后二十几年,才在影展有放映。接近三十年后,才被我这个台湾影迷看到。 影片由演员柄本明旁白口述讲解,带日语硬字幕,年代感的录像带画质,却夹杂了放映员和老先生的闽南话、杨德昌的英语,甚至还有红楼剧院的一口上海腔国语,更穿插键入了侯孝贤与杨德昌的代表作影像,素材丰富,角度精准。 彼时,是枝裕和还没有拍摄他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幻之光》;侯孝贤拍完了《戏梦人生》,大谈阿巴斯《生生长流》与伊朗困境(恰如此时此刻发生的牺牲与抗争,台湾也曾上演);杨德昌在拍摄《独立时代》,工作室墙上贴着伍迪艾伦。如片子所指出不避的,八十年代亲密无间的他们,当时已经疏远独立,各自创作。 先前,私以为47min的体量,不好比拟阿萨亚斯《侯孝贤画像》之类的完整纪录长片。还有片中可见的杨德昌采访素材,据说由于时间紧凑,导演状态欠佳和翻译关系,呈现上确实有不足。但一口英语回答,听着女高音西洋音乐的杨德昌,言简意赅,呼吁大家,「请先做个人吧,再做其他哪国人」。 总之,看完电影之后,我觉得是枝裕和这片,比阿萨亚斯的还好。譬如侯孝贤喜爱K歌,其他电影里,还是台北创投会街头,他都会现场表演,来上一首。但在《当电影映照时代》,侯孝贤是直接填词哼唱,像陈明章的吉他乐器一般自由畅快。自在泡茶的他,身上有闽客台魂,却心系中华民族的源远流长。但凡看过这部片子,就不必惊讶,他会拍到《刺客聂隐娘》。而喜欢跟年轻人混在一起,寻找青春能量的杨德昌,正在拍摄现场,指导倪淑君表演。他在打字机上,准备《独立时代》的物料方案。 《当电影映照时代》也一针见血触及了台湾电影以及更深远的电影形式,像谢神之电影,谢幕之胶片,隐没之电影院。关于谢神,王童在《10+10》的短片已经有表述。它自然也可以是《恋恋风尘》的露天电影回忆,甚至更多。谢神酬神的露天放映,就发生在街头巷尾,是枝裕和完整记录了放映机的组装,到放映结束。幕布的升起又滑落。落幕的那场露天电影,是胡慧中主演的《狐仙》,而出字幕的片尾曲画面,似乎在唤醒我的记忆——我是不是看过这部电影呢?它差不多同时,也在大陆有放映。 是枝裕和不仅用图表形式,列出了台湾历史大事件。譬如与电影发明相近的1895年,《悲情城市》发生的1947年。哪怕在《悲情城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被外交矮化的新闻播报中,其中一帧画面上,也惊现一部极其重要的纪录片。它在重要程度上,甚至该与那段可载入华语电影史册的混剪,相提并论。 那段混剪在解除戒严之后,已经不同此前浓浓的政宣味道,而变成了罕见的经典国片成就巡礼,从《西施》、《侠女》,到《稻草人》、《悲情城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直到八百壮士的名场面终了。再看大陆时兴的影像谄媚,不无黑暗时代的沉沦意味。似乎光是这段,这部纪录片就不太好在大陆网站上安全存活。《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hoeny登场亮相找山东单挑的片段近似。大家都知道,泰国电影院一直保留了映前起立,致敬国王像并播放国歌的仪式敬礼环节。彼时,全台电影院,依然保留有这道环节——虽然作为类大陆新闻简报性质的胶片,已经被丢弃在了九份金瓜石的电影院阁楼。 本片既属是枝裕和深怀个人情感的认亲书简,更是台湾电影史不可抹去的重要史料记录。在电影院成为一种念想的错谬今天,再看是枝裕和所挑选的素材线索,好比人如其表,从杨德昌脚上的鞋子,匹配剪接到侯孝贤的鞋子,他们各自性情圈子与工作方式,一目了然。还有对基隆的几句点评,道出了这个军港的重要历史意义(最近一次印象深刻的书写,来自王鼎钧《关山夺路》后的抵台登陆,正是基隆),甚至不无讽刺的是——这三年,大家发现又回到适合看《悲情城市》的心境。 自然,华语电影史的书写,不至于旁落是枝裕和讲述,无须唯他电视栏目片是尊。然而,正如戈达尔等新浪潮干将追捧希区柯克,后来人们更爱「电影革命」里的革命,胜于「电影革命」里的电影。当后来的金棕榈导演是枝裕和,如此有情怀地追忆紀錄台湾电影,大陆这边的,是否应该再次扪心,我们对电影,可真有我们想象和以為的堅韌與執著。当“台湾新电影”已经不「新」,就像录像带纪录片所可见的老旧,四十周年后的今天,却是重新认真看待「电影」的契机。侯孝贤与杨德昌,他们的经典电影,无愧于华语电影的至高成就,从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依然映照着我们的时代。 给十一来点仪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