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沈振新没有看清马上的人的面貌,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在人马消失以后,问李尧道:
“是刘胡子吗?”
“有点象‘石头块子’!”李尧不肯定地回答说。
沈振新下了马,不惬意地坐到山坡上。
那匹高头大马又飞跑回来,马和马上的人卷没在沙土里面,迎面的所有马匹都慌忙地闪避到路边上、麦田里去,惧怕受到凶猛的冲撞。
“叫他下来!”沈振新对李尧说。。
李尧站在公路当中,向急驰而来的人马不住地挥手,高声喊叫着“下来!下来!”可是大洋马一股劲地奔驰过来,对路上的人的挥手大叫完全不理。李尧见到大洋马,那股凶猛直冲的不顾一切的野劲,使他惶惧地赶紧跑让到路边上,撕裂着喉咙干叫着:
“石连长!石连长!请你下来!……”
马和马上的人从李尧的面前冲了过去,沙土夹带着一阵狂风扫荡起来,猛然地扑向李尧和坐在坡上的沈振新,迫使他们紧紧地闭起眼来,两手掩着口鼻。
马上的人发现了有人叫喊,但是不知叫喊哪一个,也没有认清那个叫喊的是什么人,更没有看到山坡上坐着的是军长沈振新。他太得意太兴奋了,大洋马四腿飞悬,好象驰骋在云端里面。在他自己看来,他的威武气概,在这个时候,表演得最为出色,一切在他的眼里都不存在了似的,他哪里会顾到别人的叫喊。
在跑下去好远以后,他才缓下马蹄,回头望望。被逼到路边去的李尧,又站到路当中向他连连挥手,大声叫喊。
他知道是有人喊他,便回过马来,使马儿踏着碎步,轻松地颠了回来。为了保持他那威武的姿态,他把歪了的大檐帽子扶正,一只手抓住拖挂到马腹上的指挥刀,大檐帽下面的两只眼睛,威严地望着挥手叫喊的人,在他和挥手叫喊的人接近到面前的时候,他才认出那是军长的警卫员李尧。“你这个小鬼!狂喊大叫的,比我这匹大洋马还叫得凶!”
骑在马上的人,抖着小皮鞭子,对李尧嬉笑着说。
“真象个大将军!下马歇歇吧!”李尧翘着大拇指,用带刺的语气说。
“象大将军吗?嘿!美国装备!威风不威风”他仍旧骑在马上,挺起**,得意地问道。
“威风!威风!真威风!大将军八面威风!嘴上画一道胡须,象李仙洲!”
“李仙洲嘴上有胡须?捉到了?”
“听说的。”
沈振新看到石东根骑在马上的那等神情,晕糊糊醉醺醺的,完全是一种得意忘形的样子,觉得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李尧料到石东根要吃军长的“排骨”①,石东根的这副形象地引得他继续地逗趣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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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吃排骨”是部队中的讪语,就是“受批评”的意思。
“这套衣服正合身,再加上这一双大皮靴,一把指挥刀,哎呀!石连长,要绽矗?庞幸馑迹?
“你不要说,照相机我是缴了一个!”
沈振新忍耐不住,恼怒地说:
“你看你那个形象!”
石东根猛一抬头,看见军长坐在山坡上。
“军长在这里!”他这时候才下了马,向军长姿式不端正地敬着礼,面带微笑地说。
沈振新没有还他的礼,石东根的手在额角上停了好久才放下来。他的心情开始紧张了,两只眼睛望着地上,脑子里也就推起磨来。
“我问你,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沈振新问道。
石东根转过脸去,侧向着沈振新,规规矩矩地站立着,没有回答。
“我再问你,你是解放军还是蒋介石匪军?”沈振新的声调提高起来,语音里的恼怒情绪更加明显。
石东根的头低了下来,垂下了两只手,马鞭子跌落到地上。
“我还要问你,你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你觉得美国装备威风吗?戴在头上穿在身上神气吗?你觉得光荣,我看是可耻!”
石东根摘下了帽檐上缀有国民党党徽的军帽,用力地摔到地上。
沈振新下了山坡,走到石东根面前,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向他的鼻子,他哼了一声,然后语气比较平和地说:
“打了胜仗,消灭了敌人,当然要高兴!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高兴法!你看你,喝了多少酒啊!你的连长当的不错,出了两个英雄班,一个连捉了一千多个俘虏,按照你的战斗表现,倒也够得上做一个英雄。照你这个昏昏然的样子,你就很危险!你就不配做个英雄!连个普通的连长恐怕也不大够格!还有好多好多仗要打的!要好好地踏踏实实地带兵、练兵,研究研究战斗经验,有时间,读本把书!”
今天下午,团部举行了干部聚餐,庆祝全军和他们团的空前胜利。石东根连在全团的连队里是战果最大的一个,他自己的兴致很高,大家也把他当作了“攻击”的目标,这个祝他捉的俘虏多,敬了一杯;那个祝他捉了个师长,敬了一杯;有的为他的四班打得好和他干一杯;有的为他的六班打得好和他干一杯;还有的为他的全连打得好,连长指挥得好干一杯,……这样,一杯一杯又一杯,石东根就来者不拒喝得个烂醉。但是,他却说他没有醉。“你们说我醉?我去跑两趟马你们看看!”大家当他是说着玩的,而他却跑回到连里,穿起缴到的国民党军官服装,佩上指挥刀,骑上了高头大洋马,扬起小皮鞭子真的去跑起马来。
不料,被胜利和酒所共同陶醉的石东根,正是屁股悬空在马背上,跑得风驰电掣十分快意的时候,恰巧给军长沈振新看到,并且这么严厉地对他责训了一番。
石东根的醉态,好象有点清醒过来。慢慢地抬起头来,羞惭地望着沈振新。他的酣红的脸变得蜡黄,眼眶里渐渐地涌上了泪水。
“你没有事情做?我给你事情做!在五天以内,把你们这个连的战斗,以四班、六班作为重点,写出一份总结来,送到你们团部!也送一份给我!”沈振新象发布战斗命令似地说。
“指导员上医院去了。”石东根咕噜着说。
“你不会写,我派人去帮助你!”
“我保证完成任务!”
“回去!”
石东根脱下国民党的军官服,放到马背上,指挥刀拖在手里,刀鞘擦在沙石路上,发着“吱吱嚓嚓”的响声,摇晃着昏沉沉的脑袋,拖着沉重的腿脚,牵着大洋马默默地走向驻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