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世界是美好的“桃花源”,只有在梦里才能和外婆见面。回到了小时候,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几朵白云随风变化,演化成千姿百态,悠悠缓缓地在空中飘着,谁也不知道这些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外婆一手拿着锄头一手牵着我,我嗲吧嗲吧地脚步声一直到小菜园才结束。外婆弯着腰挥动着锄头,顽固的杂草就被连根带起,整齐的蒜苗在微风里摇摆,显得格外的精神。记不清梦里外婆说了些什么,却还是记得那张带着笑容的脸在太阳下显得格外温柔而耀眼。外婆像变魔术一样从缝缝补补的衣服里拿出了一包吃的,撕开了一个小口递到我的手心。外婆给田除草,我就跟着外婆身后,拿着吃的不离外婆左右,等外婆歇息时,不忘把吃的递到外婆嘴边…… 梦醒了,最最亲切的画面戛然而止,定格在醒前的那个瞬间。我企图抓住先前的梦境,让它无限延续,可惜的是,它真的远去了,像白云一样无法挽留。眼角处有些湿润,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个记忆中的小菜园,承载着外婆对我深沉地爱,也承载着我对外婆的无限地眷恋。再走到记忆中的地方,小菜园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熟悉而又陌生。外婆慈爱的脸庞,坚毅而瘦弱身影也都定格在了记忆中。每一次梦到外婆,都会让我无比珍惜,这成了我能再次见到外婆的唯一方法,可醒来之后还是会有所触动,不自觉地在心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外婆是一个苦命的人,历经风霜雪雨,感受了世间冷暖,最终在84岁高龄离开了这个让她受尽折磨的世界。外婆出生的时候家境贫寒,2岁时她的父亲被人持枪打死,她的奶奶又好吃懒做,为了得到钱打算把外婆的母亲卖给别人做媳妇,迫于无奈,外婆的母亲也无从选择,只能抛下外婆偷偷地离开。年幼的外婆和她的奶奶生活在一起,外婆的奶奶对外婆没有什么感情,喜欢打牌串门赶热闹。那时候人们都住在山里,这家住在山尖,那家住在半山腰,就算是最近的人家都要走上好一阵,而外婆的家在深山里,独独那一户,外婆的奶奶时常一走就是几天,把外婆一个人留在深山家中。一个山头独独一户,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野猫、黄鼠狼等各种野兽的叫声,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狼的嚎叫,年幼外婆每晚只能伴着恐惧入睡。 在外婆16岁时,因为相貌清秀、聪明能干被外公相中。那时的外公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还是当地有名的文人,外公大外婆一轮,在此之前还娶过两位妻子,但都已离世,据说是因为外公八字太硬克死了。前一任妻子留下了一个4岁的孩子,外婆一个姑娘的年纪就成了一个孩子的妈,都说后娘心狠,可外婆却把这个孩子心疼到了骨子里。外公的姐姐信佛没有出嫁,在家中带发修行住在一起,因为没有孩子,就把这个4岁的孩子过继给了外公的姐姐。外婆外公相敬如宾,外婆做着一位贤妻良母该做的一切,成为外公的贤内助。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在“斗地主”中,外公又是一个读过书的文人,家业被全部没收,瞬间成了人人可欺的穷人,外公的姐姐觉得外婆肯定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带头不把外婆当家里人,那个孩子也欺负原本年龄就不大的外婆,外婆硬是把这样的苦日子熬了下来,还给外公生了4个孩子。生活艰苦,外婆去给地方单位做饭来挣钱养家,开始干活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把外婆当作一位做饭的大姐。随着长期的相处,外婆的勤劳能干,心地善良把那些吃着国家饭的工作人员折服了,在与外婆相处中带着一份敬畏和尊重。外婆从来没有记恨过她的奶奶和母亲,她们晚年无人照料,外婆把自己的奶奶和母亲接到家中,悉心照料,让她们安度晚年,从来没有在孩子们年前说过她们的不好,只记得生她养她的那份恩情。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身边度过的,在十几岁之前,记忆中是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完全模糊的状态。外婆和母亲含辛茹苦地将我带大,撑起了我的整片天空。小时候因为家里没有钱营养跟不上,我经常会生病,由于家里本来就很拮据,外公不愿意把钱拿出来给我治病。迫于无奈,外婆和母亲东拼西凑,什么有用的东西都留下来,好不容易等到家里的母鸡开始下蛋,外婆和母亲却从来舍不得吃,悄悄地将母鸡下的蛋留下,一个鸡蛋一个鸡蛋的攒,把东西变卖成钱带我去县城治病。外婆接了很多给别人做衣服的活来补贴我和母亲的生活。每天晚上坐在外婆旁边,看着外婆坐在一堆布料前,拿出一把泛着黑色的竹尺比划着尺寸,就像变魔术一样,经过裁剪、测量、勾画,把一块块零散的布料拼接在一起。夜深了,有时稍不留神尖细的针就戳进了外婆那双布满了褶皱,手心长满老茧,看着干巴巴暗淡无光的手里。通常这时的我早已瞌睡得如小鸡啄米一般,身子东倒西歪,外婆轻轻地放下手上的事情把我抱上床,盖好被子,看着我酣睡之后又回到衣料堆旁,缝缝补补,一针一线,夜已深,灯却依旧亮着,亮在漆黑的夜里,也亮在我的梦里。 稍大一些,母亲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长期住在娘家引起了外公的不满,母亲只能带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依旧是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外婆放心不下,频繁的穿梭于两个家之间,2公里的路程在外婆眼中也不过咫尺。还记得有次生病来得很急,外婆硬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找药方,生火熬药几个小时下来已到深夜。奔走在漆黑的夜里,只为了给我送那一份还带着热气的药,看着我喝下药,这才松了一口气。稍作休息,又用酒精给我擦拭身体。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朦胧看见外婆和母亲的身影守在身边。第二天醒来身旁只有母亲,仿佛昨晚的身影只是我的幻想,可是那个外婆不知道给我煎了多少次的药罐就在窗台。外婆不管在哪,什么时候都挂念着我和母亲,事无巨细,担心夏季雨水太多引来房子后面山体不稳,担心刚长出的小白菜因为没有东西遮住让我们冬天没有绿菜过冬,担心因为家里没有煮饭的柴火,担心我不能平安长大…… 那段暗淡无光的岁月,是我深深埋在心底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但因为有了外婆,又不舍得真正地将它埋藏。外婆把那个漆黑而透不过气的黑夜点缀上了无数璀璨的星辰,为我带来了光。外婆就像是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我紧紧地护在身下,不让我受到伤害。外婆用她瘦弱的身躯,让我感受那份真正属于我的温情。在外婆因年迈得病卧病在床的那段时光,外婆嘴中还是挂念着种植的玉米有没有倒,挂念着土豆的收成怎么样,挂念我和母亲的一切。每次外婆说起的时候,我的泪腺便不受控制,背过外婆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怕外婆担心,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告诉外婆一切都好。 外婆病得很严重,大口大口地吐血,人也变得糊涂,时而清醒,时而谁也不认识。但就是这样,嘴里还嘟囔着“小女娃子”“桢”,这是我和母亲的乳名啊,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同泉水一般,不管怎样都克制不住。悄悄地退出人群,走到那个没人的角落,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放肆地哭过之后,走到水池边洗把冷水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觉眼泪正从红肿的眼角悄悄地滚落。回到外婆身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外婆消瘦的脸庞,努力地把外婆的模样刻在心头。握着外婆枯黄的大手,布满皱纹,但就是这样一双粗糙的大手陪着我长大,紧紧地握着,感受着那份温暖,想要陪外婆走完她这坎坷的人生最后一程。最终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外婆走了,走得很安详,离开了这个折磨了她一生的世界,离开了我和母亲。虽然提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清晰地听到嘎吱一声,我的世界,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