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郊区,他和她工作的地方,我见到了他,他显得更老了。我和他并坐在床边,听他对和他一起共事的伙计说,我不想去做手术,我女儿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可是,我又不能不做,一旦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女儿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啊。一滴泪顺着他已爬满皱纹的脸庞滑落到他那条被灰尘覆盖已分辩不出是深蓝还是黑色的裤子上。我挽着他的手臂,说,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可以不高考,可以不上大学。 他住院那天,医生看过我拿的ct和b超检测结果后,和所有电视剧中老套的情节一样,医生将他赶到一旁,低声对我们说,我不想告诉他,是怕他心情一激动病情再恶化,他呀,这很有可能是肾癌!医生的话让我、她还有同来的四叔和外公都愣住了。 在我在医院陪他的那些天,每天我都努力地保持微笑,而他总是沉着脸,应该是在心里咒骂命运吧!命运似乎从未眷顾过他,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对于我来说,他何曾不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幸运的是,她的到来让我们不再孤独的相依。 医生拿着手术协议书走到他的病床前,将手术可能产生的风险告诉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当他听到医生说,如果手术做得不干净,引起肝脏病变或者手术过程中出现动脉大出血、肝脏破损等各种意外引起的生命危险,其后果都将由病者及其家属负责时,他固执地摇头不肯签字。直到第二天我和她从二姑家赶来,医生无奈地对我说,昨天你爸怎么着就是不肯签字,气得我差点把他的手术取消。我接过医生手中的协议书,端看了一番,觉得一切都像是我在做梦,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但始终也醒不过来。在进退两难的抉择中,最后我还是劝说他在签字处签上了他的名字。医生走后,两个护士拿着胃管过来将长长的胃管顺着他的鼻孔插进他的胃里,他因难受而纠结的表情让她看过后趴在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站在她面前,任她搂着我哭,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强忍着将要流下的泪水,硬生生地将泪逼了回去。我摸着她脏乱来不及洗的头发,说,没事,做过手术就好了。你一哭他听到了心里一难受病情再恶化了怎么办?她这才停止了哭泣。 在这之前,我总偏执的以为,只有我和他才是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即便她已经和我生活了九年。她总是说,她是多么的讨厌他,甚至对我说,他死了她也不会哭他一声。可事实证明,一直以来她都是口是心非。事实也证明,我和他不再是对方唯一的挚爱。 手术室外,她说我,看到你爸这样你还想去外地上学吗?万一你爸有个闪失,你来都来不了。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其实即使她不说,我也早已放弃了去外地求学的念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们对我来说更重要的呢?所以,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守在他们身边,陪他们一起慢慢变老。手术经过三个半小时,终于顺利完成了。在他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看到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 他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我便回了家。本来已经不再拿手机的我再次将手机带在了身边,管他什么破校规呢。我只想,当他们想我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上我,而我也不再轻易将手机关机。在学校里,我坚持每天给他们打一通电话,了解他们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并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好让他们放心。 手术过后的他更加懂得了如何去爱我和她,也更加努力的去保护我和她。一次回家,听她欣喜地向我讲起他的英雄事迹。一个婶子对外人说我爸在郑州做手术,他们家借给我们家好几千。他打电话叫来我叔问,什么时候他们家借钱给我们了?叔叔说,那是婶子胡说的,他生气地对叔叔说,我这是命大活下来了,要是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准备讹她们娘俩啊?到时候你嫂子跟你侄女从哪儿给你们弄这几千块钱啊?她模仿他的语气,像个小女人一样得意的笑,看着她笑的样子,我也笑了。 他出院回家养病。一次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呢?她笑着说,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准备回家做饭。我清楚的记得中午打电话问她在干嘛,她说刚吃过饭去地里干活。我故作吃惊的说,那这一大下午的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怕把我爸饿着了?她像个小孩子连忙解释,不会饿着他的,我中午给他做的饭多,家里还有好多鸡蛋、面包……听着她惊恐的声音,躲在教室后门口打电话的我,竟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在即将跨进成年人的门槛前,我懂得了,真正的成年不是年满十八周岁,而是懂得做人应该有所担当;我也懂了,即使彼此曾经都犯过难以原谅的错误,但最终都会被彼此原谅,因为没有比爱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没有学会怎么去爱彼此,在岁月不断累加的过程中,我们对彼此的爱和依恋也在不断的累加。即使有过争吵,有过猜疑,但爱,在我们心中,随着岁月的累积,愈发的浓重。岁月的飞逝,改变了我稚嫩的模样,也改变了他们曾年轻的心,也让我们在跌跌撞撞的岁月长河中,更加的相亲相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