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现在的农村来说,如果哪个男人三十岁还没有结婚,那他这后半辈子几乎等于判了无期徒刑。更何况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可他还是很幸运地结婚了。听说,他是在与家人赌气跑到山里待的时候认识的她。那年,他三十,她十九。他大了她十一岁。
按理说,在这段老夫少妻的婚姻里,他本该对她更加疼爱,可脾气暴躁的他总是动不动冲她发脾气,有时甚至拳脚相待。最终,她带着不满两岁的我离开了他。早上醒来,他发现她和我都不在了,便连忙四处寻找,最后坐火车到几百里外的我外婆家找到了她和我。争执之下一纸离婚协议书,把我判给了他。回家的途中,他抱紧怀中的我,而双眼盯着车窗外呈流水线的风景,满眼的悲伤。那年,我两岁,他三十四岁。 刚开始,他并没有学会怎么爱我,更没有学会不顾一切地去爱我。幼时的我和后妈的已经上初中的女儿在一个下雨的夏日跑到几里外的黄河滩里拾花生,后妈的女儿没有落他一句骂,而年仅四岁的我却在大街上被他一脚一脚地跺倒在地。五岁时,因为生病,我连着输了一个月的液,仍没有治好。我坐在老院的堂屋门口的门坎上,呆呆地看夏天傍晚的夕阳散射着惨淡的光芒,听到屋子里的他在冲爷爷抱怨,花那么多钱都看不好,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太阳就躲到云后边了。 其实那时的我,也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他。时光的堆积,已将母亲这个角色划出了我童年的这场戏。经常在外忙碌的他对我来说如同母亲一样,可有可无。不过,他的存在倒是让无所畏惧的我有所收敛。我害怕他瞪眼,害怕他厉声怒喝,害怕他生气的时候拉我,害怕他落在我屁股上的那一个大巴掌。因为害怕他,所以有一次他喝醉了,想要搂着我哭时,我以为他要扑过来打我,于是我吓得飞快跑出了院子,跑到爷爷家,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站在爷爷面前瑟瑟发抖,支不成语。 我第一次懂得他爱我,是在奶奶去世时。他为了找我,几乎找遍了整个村子,最后在三叔家找到了我。他像往常一样,瞪眼,厉声怒喝,伸手拉我,当他的巴掌刚要落在我的屁股上时,三叔拦住了他。我因为害怕他再打我,便请求三叔送我们回家。尽管我知道三叔回去以后我还是不免要挨打。回到老院,满院子的人在守着已经去世的奶奶,他与那些人未谈两句便又要拉着我打,满院的叔伯大爷拦着他。我被他的吵骂惹怒了,冲他喊了一句,有种你拿刀杀了我呗!随即,他怔住不动。我分明看到在灯光的映射下,他眼眶里涌动的晶莹。从那以后,他不曾再打我一下。 至于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爱他,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他的爱愈渐加深。年少时,有一次去邻居家串门,邻居大伯给了我一个鸡蛋,我握在手里始终不肯吃,大伯问我为什么不吃,我回答说,等我爸回来了让我爸吃。 我们在那些相依相偎的日子里学会了怎样去爱对方,学会了相亲相爱。那时的我固执的以为,即使后来她回来,有些感情依然是无法取代的。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萧瑟的秋风吹着他开始泛白的头发,我跟在他身后,好奇的问,我们去干什么啊?他半是欣喜半是忧伤的回答,接你妈回家。我脱口而出,为什么呀?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我和他都已经习惯了只有彼此的生活。尽管在这些日子里有过几个女人进入我们的生活,但那都只是小插曲,并没有成为主旋律。他没有说话,我跟在他身后也不再问。那天开始,我们都不再是对方唯一的依赖。那年,我九岁,他四十一,她三十。 他的确已经学会了怎样爱我,而且是不顾一切地爱我。可是他却没有学会如何去爱她。她不喜欢做家务,经常会指派我做。比如我的衣服,她几乎从未洗过。因为这件事,他和她曾大打出手,最后,我看到鲜红的血从她的发间流过,顺着她的耳边流到她的肩膀上,染红了一片。我傻傻地愣在一旁看着她在他的拳打脚踢之下面不改色。那年,我十一,她三十二,他四十四。高一暑假,我和她去外婆家,因为我与她的一些争执,便独自一人提前回家了。几天后,她回来了。他又打她,指责她弃我于不顾。我拦他,他只说,她都不管你,你还管她干什么?我被他堵在门口,看着他拿着皮带一下下地抽在只穿了一件睡裙的母亲身上,而我蜷缩在门口,泣不成声。那天晚上,夏风吹得格外冷。那年我十六岁,她三十七,他四十八。 他对我的爱是过于强烈,早已在岁月流过的时候在心里雕琢成了一尊雕塑,我唯有怀着一颗赤子之心顶礼膜拜。艺考回来,我发疯似地学习,断了以往所有复杂的关系,只为了能够安心学习。当我全身心投入到备战高考时,二婶却跑来学校告诉我,他病了。我来不及细致收拾一番,便匆匆地坐上了通往省城的车。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