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诺是我见过的所有临终者里最阳光、对待死亡的态度最坦荡的,虽然她去世的时候才25岁,但她已经走向生命的极致。
一
白小诺是一个白血病患者,她从15岁开始与白血病抗争,一直等到25岁,也没有等来匹配的骨髓。在她18岁的时候,她和家人商量,决定放弃部分治疗,因为实在太痛苦了,她想好好地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
最终,他们达成一致。白小诺离开医院,开始过所谓“正常的生活”——她找了一份在咖啡馆的工作,不累,悠闲,环境好。当然她也会有身体不好的时候,那时就来医院住一段时间,然后出院继续生活。
我认识白小诺是在她21岁的时候,那年我23岁,因为年龄相仿,我们很谈得来。我第一次见她的那天,她来医院住院,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重症病人。
那时,我年纪小,并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担忧。被白小诺看出来的时候,她会说:“我都不愁了,你愁什么?死生有命,我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但如果那一天真的要来,我们都没有办法,对不对?”
小诺有一个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她很爱他,也很感激他,因为他,她短暂的生命可以足够完整。只是男孩的父母并不赞同这段感情。有一次,我碰到男孩的妈妈来看小诺,看小诺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位母亲来看她是真心的,但是想要她和男孩分开也是真心的。
白小诺并未退却,她对男孩的妈妈说:“我理解您,可是,您以为他和我分手了,就会得到解脱吗?我死了以后,他会因为没有和我走完这条路而悔恨终生。”
我很欣慰,小诺是这样想的。我告诉她,我曾经也有这样一份感情,幸好,我和你男朋友一样坚持。
“他,去世了吗?”也许是同病相怜,白小诺对我的这段感情很感兴趣。
“是的,他已经去世了。”
他是一名来自美国的志愿者,我们在福利院相识。他患有非常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当医生宣判“死刑”的时候,他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想到的都是病痛的折磨和父母的操劳。所以他来到中国,想帮助和他一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童。于是,我们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相恋,离别。爱过他,始终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白小诺突然抱住我,轻轻地问我:“你想他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他有病,也知道他的生命已经接受尾声,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爱他。虽然所有人都不同意,但是我很欣慰我当时勇敢地去爱他了。如果我像你男朋友妈妈希望的那样做了,我想我会后悔,而这样的后悔是无法弥补的。所以,你是对的。”
白小诺哭了,我知道她想到了自己,她说:“慈恩,我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无论能活多久,我一定会努力。”
可是该发生的终归还是会发生,人的意念无法终止疾病的步伐。
小诺的病靠药物已经无法维持了,她已出现慢性出血,医生建议马上进行化疗。
小诺一直是拒绝化疗的,过去的化疗几乎将她整个人摧毁、耗尽,她不想这样活着。
医生说,如果接受化疗,她大概还可以生存40个月。
“不,我不化疗。”这是白小诺的决定。虽然我们——她的父母、男朋友、医生和我都在劝她,但她似乎早已做了选择。
“我又不是第一天得这个病,我对这个病早已了如指掌。纪慈恩,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如果不是因为有感情,遇到我这样的病例,你认为应当如何选择?”白小诺用质问的口气说。
是的,她早已看穿我。她说得没错,化疗是个无底洞,一旦开始,病人将深陷在无止境的痛苦里,寿命在延长,但是人已不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