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仅养育我的生命,更教育我成长。小时候,父亲自制很多汉字卡片,一个个地教我认字,耳孺目染中,在我脑子里刻下了深深的文字记忆。记得大约是在我三岁左右吧,父亲拿了近千个卡片,当着学校几百个师生的面,让我一个个认字,检验我的成绩。我信心满满地想得个满分,没想到却还有一个字不认识,虽然父亲说已很不错了,但我仍感到很狼狈,很丢人,很没面子,抹着眼泪回家了。 父亲对我语言文字的学习很费心思,专门订了一份《少年文艺》杂志,每当杂志寄来,我就如饥似渴地篇篇阅读。其中,《小英雄雨来》、《鸡毛信》、《刘胡兰》、《微山湖上》、《海岛女民兵》……一个个英雄,把我的思想激荡得英勇豪迈。这份杂志,在当时封闭的农村,为我打开了一个新鲜的窗口,认识了外面精彩的世界。 父亲不仅教我读书,还引导我参加文体活动。他常带我打篮球,打乒乓球。我家门口就是篮球场和乒乓球桌,近水楼台,玩起来倒也兴趣盎然,水平逐日提高,还参加了全公社教育系统的篮球和乒乓比赛。父亲的音乐细胞很好,他会拉京胡、二胡、小提琴,会跳秧歌,嗓音不好却喜欢唱革命歌曲。每到闲暇的时候,父亲悠扬的琴声,会带来春天里的艳红、夏天的深绿、秋天里的金黄和冬天里的银白。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爱好文艺,在学校“文艺队”里唱歌、跳舞、朗诵、说相声,细胞活跃,身心愉悦。可惜的是,我没能继承父亲的乐器才能,至今无限遗撼,但父亲留下的那把小提琴,尽管弦丝早已折断,我仍珍藏了十多年,睹琴思人,余音绕梁,在心中永久回荡。 1979年,我17岁时,到江汉油田读书并参加了工作。 离别家乡,漂泊在外的日子里,我时常品味过去的岁月,回想起父亲给予过我的缕缕阳光、滴滴雨露,心中难言的寥落。“筷子兄弟”的歌曲《父亲》,很能表明我当时的心境:“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多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我慢慢体会到,所谓父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父亲对我也是想念的,我参加工作不久,他带着两个弟弟来看我。为了招待好他们,我在食堂里买回最好的酒菜,想让他们吃好、喝好。把盏言欢之间,父亲连称:“好吃!很适合我的味口!”看得出,父亲说的是心里话,真觉得食堂里的饭菜好吃。可是,这话让我心里沉甸甸的,我是一个单身汉,没有成家只能在食堂吃饭,这些大锅菜哪有什么好吃的?但想到父亲平时经常靠黄豆下酒,我这里的食堂生活还真比他在家里要好不少。 两天之后,父亲要回家了,那天清晨,狂风肆虐,暴雨如注。临走时,没想到父亲带的路费不够,原以为我可以拿得出,可我搜遍全身也没凑足,转身向同宿舍的人去借,可大家都掏不出多少。早上还没上班,天又下雨,不方便也没办法找同事去借。班车马上要到了,怎么办?我立刻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强烈的愧疚感像针刺在我的心里。本来我刚参加工作,每月也就五、六十快钱,平常没什么结余。这些天父亲和弟弟们来了,我倾尽所有地招待,基本上把一个月的工资花完了。正在我一筹莫展之时,父亲说:“我先到钟祥你哥那去吧,到他那路费够了,再从他那拿些钱买回转斗湾的票。”在汽车站,我不敢直视父亲那张布满沧桑的脸,我狠自己的无能,父亲真是白寄希望于我了。望着远去的班车,我没有打伞,任凭狂风暴雨抽打着我,浑身早已湿透,但脸仍火辣辣的,对父亲的惭愧充满心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难以喘气,久久不能平复。 后来,我有家了,父亲、母亲到我这里玩过几次 ,还过了一次春节,总算弥补了一点对父亲的亏欠,心里稍感安慰。 岁月悠悠。后来来的日子,每年我总要回去几次。一次次回家,见到父亲一点点的衰老。他总是抽烟,看着他暗黄的面孔,好像就是被烟给熏黄的。他抽的烟都是很低廉的,但并不计较。每当抽烟时,拿着烟深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地吐,仿佛品味这烟的味道,久久才吐了出来。那烟圈在空中的萦绕,是一种极为沧桑的弧度。他还爱喝酒,都是些转斗湾的散酒。他的酒量不大,一顿也就二两多,喝着喝着,活就多了,天南海北地讲“故事”。这时候,只有他的“学问”最深,谁也比不了。他虽然每顿喝得不多,但酒瘾太大,早中晚三餐必喝,一天下来总量也不少,似乎整天都是糊里糊涂的。母亲告诉我,父亲看似糊涂,过得清醒。可能酒对于父亲而言,是一种寄托,是一种释怀。但是,他本身肝、肺功能不好,过量的烟酒,对身体的损伤是致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