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在不停的流淌着,岁月已经抹去了太多,我们在渐渐成长,父亲也渐渐变老。几年前的那首歌词写得真好:“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一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我忙于工作和自己的小家,对父亲关心不多,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回去,也就带点烟酒。父亲不看重我带什么,只要我回去,他就围着我左看右瞧,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在不回去时,我偶尔也写一封信,后来写信也少了。听母亲说,我有一次把我们三口之家的照片寄了一张给父亲,父亲如获之宝,一有空就拿出来瞧瞧,见人就指着照片说:“这是我的儿子、儿媳、孙子!”幸福的表情溢于言表,快乐的像个 “孩子”。父亲的世界很小,只装满了儿女;儿女们的世界很大,常忽略了父亲。 1997年夏天,妻子回了趟老家,正赶上父亲患重感冒,她在家照顾了几天,当时觉得父亲身体还好。可是到了秋天,母亲来电话说,父亲病情急转直下,各个器官功能快速衰竭,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回去一看,真的很严重了。父亲脸色黄中带绿,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痛苦地呻吟着。在我的印象中,从未见到父亲这样呻吟过,心里焦虑万分,揪得生疼,但又无能为力。在家里照看了几天,我步履沉重地回单位上班去了。 当年11月初的一天傍晚,母亲又打来电话,说父亲已经不行了。我当即带着全家连夜赶到胡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已不能开口说话了。在见到我的一刹那,父亲的眼里立刻闪出一丝光亮,眼神久久地追随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觉得没什么需要嘱咐的了。我心里非常沉重,父亲如此病重,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没有用。在弥留之际,他全力集中渐渐涣散的意识,用留恋的目光努力寻找着儿孙们的身影,象是在跟大家一一告别。突然,我看见他目光焦灼,颤抖着身子,拚命喊一个字:“双!”我赶忙弯下腰寻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明白他想要什么。忽然,我明白了,哥哥的一对双胞胎儿子还没来,正在路上往这赶。双胞胎来了之后,他的表情立刻平静下来,露出安详的神情。“双!”这是父亲在世上说出的最后一个字,在远去之前,他惦记着家里每一个子孙。 随后的两天,父亲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我坐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忍受着疾病的折磨而束手无策,那种伤心无以替代。反而是父亲非常平静,他安详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目光里寄予我的厚望,他未了的心愿。在那道目光里,无言地传导于我,他知道我懂得,我知道他放心。 1997年11月8日,这一天,我终生铭记。上午,父亲突然反常地清醒了很多,能喂下一小勺糖水,还能点点头。我急忙跑去问医生:“我父亲是不是有些好转?”医生摇摇头:“回光返照,准备后事吧!”我的心立刻抽紧了。 苍天不悯,病魔无情。回到病床前,我看到父亲的目光缓缓地从每个儿孙的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母亲的脸上。我知道父亲的心思,虽然父亲和母亲常年因为家事常唠叨,但在最后一刻,他最放不下的还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伴!母亲坐在父亲的身旁,抚摸着他的手,含着泪说:“你就放心地去吧!”全家都抽泣哽咽起来。过了不多一会,父亲陷入了深度昏迷,他的生命之火逐渐黯淡,似乎轻轻一吹就会熄灭。傍晚时分,母亲与我们几个子女商量,父亲曾有一个心愿:临走时一定要回到家里,因为他忌讳“死不归家”。我们连连点头,尊重他老人家的最后意愿吧!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兄弟四人站在父亲两边,将他轻轻托起,准备转移到回家的面包车上。在这剎那间,父亲突然睁开一双大大的眼睛,这眼睛浑圆浑圆的,目光如炬,浑浊中射出烈焰般的光芒,照得我心里一颤,无比惊悚。我从未见过父亲的眼睛睁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圆。这是生命的绝唱!这眼神里有寻问、有不解、有惊骇、有神伤,像是在说:“我怎么啦?我要走了吗?你们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去?”。这一刻,尽管他深度昏迷,但还是有神志,有生理反射,有求生的欲望。我连忙说:“我们回家。”可能他明白了我们的用意,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此刻,父亲还一息尚存,顽强地闪烁着生命最后的火苗,坚持着回家去。 面包车在凸凹不平的路上急速行驶,我们四兄弟在车上怕父亲受颠簸,都半蹲着抬起担架,希望父亲躺得平稳些、再平稳些。大哥则始终把手放在父亲的鼻子旁边,探测着父亲呼吸,唯恐那个时刻骤然来临。这时,刚入夜幕,突然狂风四起,路上飞沙走石,灰尘弥满,仿佛夜空在呜咽、在悲怆。只听大哥颤抖着说:“老爷子走了!”我的脑子瞬间空白了,眼泪无声地留下来。但我忽然有一种念头:父亲没有走,虽然呼吸停止,但脑细胞肯定还顽强地活跃着,等待到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