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红柳织就的装满干草的偌大背篓在其佝偻的脊背未曾放下,在旁人眼中只是两个体态相仿的物体黏在一起却毫无违和之感。布满灰尘与草粒的褪色头巾掩住了大片荒芜,只露得那张沟壑纵横的贫瘠的脸,黯淡的双眸眨巴着似乎藏有无限心事,诉说的热望从未消退,只可惜他不在那里,习惯了孤独,也就习惯了自言自语。奶奶又在想我了,是的,在那早已颓败的陈年老屋,孑然一身只剩得牛羊相伴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我来,而在这繁杂城市的我,有那么几个孤独的黑夜,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却感觉不到一丝光明,惆怅失落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奶奶,想到她那为琐事操持的孤影。 那年七月,大门外园子里仅有的一簇芍药花开了,有的娇艳欲滴,开的正盛,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有的才打着骨朵,微红初露。在这花红叶绿的背景下,我们留下了唯一的合影。尚幼的弟弟还在奶奶的怀抱里,而我则站在慈蔼的爷爷身旁。如今再翻开那张老照片,不禁悲泣地落泪,二十多年的岁月变迁,芍药花仍在,每年的七月如期盛开,高傲的不忌风月。只是人事易分,对爷爷的模糊记忆恐怕只停留在那张老照片上,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清瘦的脸颊下面留着浅浅的胡须,一袭浅灰色的薄布衫,笔挺地坐在凳子上,活像一副文人模样。其实在我眼里,爷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他有好多书在那个装衣服的大柜子里,有四大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镜花缘》、《岳飞传》、《李自成》诸多小说,直到现在仍保存的完好无损,我知道这是爷爷留给我们的念想,我们应该永久的珍藏。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由于我名字当中的“来“和家族里的一位长辈的名儿冲撞了,在当时还起了不少波折,许多长辈对此颇有微词,说爷爷不该给我起这个名字,可向来秉性温和的爷爷那次却倔强起来,他非要给我起这名儿,由于爷爷的一再执拗,家族的长辈们也再不追究。我有很多次揣想他为什么会给我起这名儿,是他率性为之,还是另有其意。可不管怎样,孙子能够多读书,做一个有文化的读书人,这应该是爷爷所期望的。后来我在《大同》这篇古文里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我猜想爷爷当时是不是看了这句话便给我起了“文来“这个名字的,当然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揣测,但爷爷对我真是用心良苦。爷爷一直有气管炎,后来日益恶化,久治不愈,终早早离开了我们。在他弥留之际,病魔无情地糟践着他的躯体,消磨着他的神志,就仿佛处在刀山火海一般,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我不知道爷爷在面对这样的悲苦时想些什么,也许他已无气力说出口,也许连想的能力也没有了。不知道有多少个漫漫长夜,我都从睡梦中惊起,听到的是爷爷被病魔吞噬时的呻吟哭嚎,头疼不止的时候,家人就用烧红的铁铲在他头上烤,呼吸困难的时候,他们托人捎来那种画着寿星老头儿的贵药,不知道爷爷当时吃它的时候有没有好受一点儿,我到现在仍怀疑它的功效。在那些求来的偏方、药剂都无济于事的情况下,父亲兄弟几人连夜送他去乡镇的卫生所,路途很远也不平坦,家里只有一辆手拉的架子车,晚上的天气凄冷,他们把爷爷背到架子车上,给他裹上厚厚的被褥,以免凉风的侵袭。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热水袋,奶奶找了好几个输液用过空药瓶,都装上热水,散布在被褥的四处,给爷爷驱寒。那年我五岁,然而对这件事儿却铭心刻骨,爷爷枯槁的病容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现在想起来,更是心酸不止,悲痛万分。在那不久,我的爷爷终不忍病痛的摧残,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从此,在我年少的心底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平添了一份忧郁。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的头发没有苍白过,爷爷的牙齿没有脱落过,爷爷的皱纹还没有像杂草一样疯长过,爷爷的脊梁也还没来得及干瘪、佝偻,因为上天根本就没有给他一个享受终老的机会,在他还没到花甲之年就注定要被病魔夺去生命。史铁生说,“死是一件并不急于求成的事情,它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死不过是一次迁徙,是一个辉煌的结束,同时也是一个灿烂的开始。“可就算我的爷爷不惧病痛的折磨,坦然地面对生与死,在我心里那将是无法抹去的余痕,那种因病痛而生死别离的凄凉场景,曾无数次地浮现在我的梦魇当中。我知道,所有的感动,只有在彼此的有生之年才可报答,我错过了爷爷,天意这般,但我不能错过我的奶奶,我的父母,还有更多的亲人,我会用一生将你们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