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小叔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今年的清明恰好是细雨纷飞,我们一行人踩着泥泞,一路蹒跚,来到小叔的墓地。老天爷似乎也极为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很合时宜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当小叔的墓志铭映入眼帘,我的心便潮湿了一大片,眼前升腾起一层雾水,说不清是空中的雾气,还是眼眶里的泪雾,只知道心中塞了满满的酸楚。眼前的雾气早已迷糊了我的眼睛,看不清墓碑上小叔那笑意盈盈的相片,耳旁似乎飘来小叔那爽朗的笑声和亲切的呼唤,“林儿!”每次听到小叔叫唤我的小名,都会欢快地应和一声,“哎!小叔,我来了!”然后就撒腿往小叔的身前跑。
每次小叔回家,都会逐一地召唤我们(这里的我们包括了我家五姐妹和小叔的四个孩子)。而我们每次听到小叔的召唤都会马上放下手里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小叔面前。
小叔是爸爸最小的弟弟,是一名乡村医生。起先他只是一名兽医,通过无数次进修学习后终于拿到证,就在我们村里开了一家医疗站。由于小叔比其他医生擅长于医治牲畜,因而小叔的医疗站的生意特别好,每天来找他的人特别多。小小的医疗站门庭若市,小叔忙的不亦乐乎。
在我们小的时候,小叔还是一个背着医药箱走村串巷的小乡医。那时,他医治的大多是各家各户圈养的牲畜,比如谁家的猪病了,鸡鸭不对劲了,要阉公鸡了,要刮猪仔了……都会去找小叔。而好客的乡民们除了会给小叔医药费、或是手术费之外,还会炒一碟南瓜子或是花生给小叔吃。这时候小叔是绝对不会客气的,就会将身上的中山装的口袋装上大半袋,自己却舍不得吃,悉数带回家来给家里的九个“小馋猫”解馋。
要知道,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别说是吃零食,有很多家庭连一日三餐的温饱都是家里的大难题。于是,小叔每次出诊归来就是我们这群孩子解馋的时刻,是我们吃上奢侈的零食的快乐时光。先不说其他伙伴那羡慕的目光,光是瓜子那股香味儿都能让我们回味无穷。犹记得,有好几次我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而是隔一会儿才剥几颗放进嘴里,眯上眼睛,任满嘴溢满瓜子那特有的香喷喷的味道,慢慢地享受,细细地品味,那种香味是现在所见过的任何的美食都无法比拟的,那种幸福的感受是现在所吃过的任何的美味佳肴都无法所给予的。到如今想起来,那种味道依然能满齿生香,那是一种经久难忘的味道,是一种盈满馨香的味道,是一种浓浓的爱的味道!忘却?怎么能够!
自小时候起,我在心底里就已将小叔看做我的另一个父亲。其一是因为每次他所带回的瓜子,从来都是当着我们两家小孩的面,平均分发给我们九个人,没有给谁多一点,就算是他自己的四个孩子也和我们五姐妹一视同仁。小叔有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其实小叔是最爱他的女儿——慧林堂妹的,就因为小叔每次都是将他出诊时带回的瓜子平均地分给我们九人,所以慧林一直都说小叔不爱她,也一直都不肯喊他一声“爸爸”!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父亲原来是一个海军战士,在部队历经过系统、苛刻的专业训练,军人固有的素养让父亲对待我们这五个女儿也像操练士兵一样严肃得一丝不苟。父亲复原回家后又做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军人骨子里特有的风格令我们对父亲敬多于爱。父亲对我们是非常严格的,比如:吃饭时不能披头散发,不能说话,不能往屋外跑,否则手上的饭碗就会被父亲给收走了。外出一定要得到父母的首肯才能出去,并且要在父母规定的时间内及时回家,否则下次再也别想享有外出的机会,而晚回家的后果是被拒之门外,对着门面壁思过,直到母亲看不过去,向父亲求情方能跨进温暖的家门。诸如此类的家规在我们家是比比皆是,我们五姐妹也都深知“天怒”不敢犯,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但是,有时候还是会一不小心地触犯父亲定下的家规,有时候正好是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或是有时候是连母亲也劝不了父亲的时候,这种关键时刻,唯有小叔才能解救我们于危难之中。那时的我们总是满怀感激地对着小叔歉意的一笑,而小叔则会会意地笑着对我们摆摆手,那笑容里包涵着了然于胸的解读与慈爱的宽容。
如果说父亲给予我们的是军人式的严格锻造的严父之爱,那么小叔给予我们的就是慈爱的、宽容的、充满温馨的慈父之爱。严父的父爱帮我们养成了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铸就了我们坚毅无比的性格。而慈父的父爱为我们的童年增添了无限的温馨与快乐。有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父爱的滋养,我们才生活得有滋有味,我们的童年生活才美好而灿烂。
小叔的爱还不止这些,也不只是在童年。那种父爱于我们是终生的,绵延不绝的。
结婚后,怀女儿的时候,反应期间呕吐得特别厉害,是小叔一次又一次不辞辛劳地帮我打点滴。由于我血管小,每次打点滴都要扎好几次才能成功。每次小叔都不厌其烦地为我扎针,没有一句怨言,甚至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记得有一次是晚上快11点的时候,我忽然肚子疼痛不已,额头的汗珠如一粒粒的苞米咂落下来,夫急忙去请小叔,那晚又刚好停电了,小叔急急忙忙地背着他的小药箱来到我们家,在手电筒的光亮下为我诊治,待我吃完药后,小叔还是不放心,又守候了大半个小时,看我安静下来后,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去。
1998年暑假,我和夫一起外出广东,每次从广东回家都在小叔的诊所前下车。记得第一次我独自从广东坐长途汽车回家前打电话告诉父母,父母不放心,凌晨三点就守候在公路旁边,由于路上塞车,汽车晚点,直到近五点我才到达,父母在寒风中苦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小叔见到我时,就叮嘱我,以后回家前打电话给他就行了,他会亮着灯在那里等候我的,小叔还说:“小叔也是你的爸爸,和爸爸还客气什么呢?”
自打那以后,我们姐妹自广东回家都没再要父母接车,每次都是在广东上车前打电话给小叔,小叔就会亮着灯等候我们,接我们下车。每次上车后,心情都很安稳,因为知道在家门口会有父亲一样的小叔在那里等候着自己回家;每次下车时,无论天气多么寒冷,心始终都是暖暖的,因为有一盏特意为自己点亮的灯在给予自己温暖,有一份暖暖的爱在等候着自己的归来。
我是一个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然而小叔仙逝的那天却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无从解释的灵异事件。时至今日,我还是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我却相信心灵感应之说。要不然,当年的那件事,真的无从解释,也实在太诡异了。
2012年,我们没有回家过年,年初五的时候,夫和几个同厂的老乡都上班去了,我和住同楼层的几个朋友在家闲聊了一会后,大家正准备做饭,忽然我感觉心像被什么猛扎了一下,然后就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好几次都差点儿撞到墙上去了。她们几个都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说没有啊,昨晚睡得很好的,之前还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总感觉心绪难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她们几个都不相信。好不容易挨到吃完中午饭,我的心还是惶恐难安。原本我们几个说好下午要一起去逛街的,可我实在按捺不住慌乱的心绪,便急忙跑到楼下去打电话回家。电话打通后,接电话的不是母亲而是小妹,小妹用颤抖的哭腔告诉我:“三姐,小叔今早过世了……”
顿时,我的胸口像是被一柄大铁锤重重地击打了一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悲伤溢满心胸,巨大的酸楚塞满心房,任泪水肆意地流,我连擦一下的意识都没有,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小叔没了,我的小叔没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想到这些,我便有一种世界坍塌之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我要回去见小叔最后一面!”
赶忙给夫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小叔过世的事情,并告诉他我要回家的决定。夫听完我的话后对我说:“我们年前已经将钱都寄回家去了,身边都没有多少钱,要等半个月后发工资才有钱,若是想回家只能去借钱,可大家都在年前把钱都寄回家去了,可能身上都没留多少钱……”没等夫说完,我就急躁地吼起来:“我不管,反正你得想办法让我回家,这是我见小叔最后一面的机会,不回去见他一面我会终生遗憾!”夫看我这么着急,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他会尽量想办法的,让我在家等他的消息。
吃完晚饭后,夫连晚上加班都没去,就骑车回家了。看到夫回来了,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夫,可是夫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急了,就对着夫大吼:“你看看你有什么用,连区区几百块钱都没有得给我,那可是我的小叔,是待我如父亲一样的小叔,现在他走了,我要是不回去的话,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你想让我终生遗憾吗?”夫被我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好转身再去厂里借钱。可是,那时厂里还没有正式开工,回家过年的人都还没有回厂,在厂里做会计的老乡也还在老家没来,夫忙活到晚上九点才回来,依然是无功而返。
夫走后,我狠狠地痛哭了一场,后来母亲来了一通电话,一再地说让我不要回家,因为家里那几天在下雪,我回家他们会很担心。而我也想通了,头一年由于我自己身体不适,一直没有上班,我和女儿都靠夫那一份工资养活,而且我还经常要看病拿药,哪有余下多少钱呢。都怪自己身体不争气,挣不了钱还净花钱,能怨谁呢?要怨只能怨我自己。
狠狠地哭过一场后,心里没再那么纠结了。夫回家后,我平静地告诉夫,我决定不回家了,让他不要再操心去借钱了。夫紧紧地抱着我,一迭声地和我说“对不起”!尽管我的心里依然迫切地想要回家见上小叔一面,但是现实的无奈已经让我学会了接受现实,面对现实。
不能回家见上小叔最后一面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但是小叔那笑意盈盈的模样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刻进我的心里,不用刻意去想,小叔的模样就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小叔的个子不高,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两撇八字胡,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显得和蔼可亲。
无论岁月历经了多少年,无论风霜吹打了多少载,小叔那张亲切的笑脸依然如往昔一样的熟悉、温暖;无论光阴折转了多少年,无论星辰起落了多少回,小叔那伟大而又绵长的父爱依然如当年一样慈爱、温馨。那是一盏不灭的长明灯,那是一盏经久不息的了望灯塔之火,总在我心里熊熊燃烧,不熄不灭!
小叔,若有来生,我依然愿与您缔结父女之情,将我们此生未完的父女情缘延续下去,直到永永远远!
小叔,听说天堂没有痛苦悲伤,只有幸福快乐,愿在天堂的您永远没有烦忧,愿幸福快乐永远陪伴在您的左右!
小叔,我最亲爱的父亲!此刻,我真的好想您,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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