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沉默了好久,才长出一口气,问我:“该你了吧。明安街六号住的,是你亲生爹妈?”
“是啊。”
老何还在歪头看我,一不留神又从铁轨上掉下来,险些崴脚。
“你这就回答完啦?我刚才说那么多,你要不要脸啊,有你这样的吗?!”
“你跟你妈妈为什么吵架啊?”我截住她的咆哮,接着问。
她踩灭烟头,呼出最后一口白烟:“因为钱。我奶奶让她过继老家亲戚超生的儿子,当成我亲弟弟养,人家亲生爹妈要一笔钱。我职高毕业就上班,工作好几年了,但没像别人一样把钱交给她们管99lib.net。我奶奶逼她朝我要钱。”
“我看你妈也不像迫于无奈啊,她吼你的时候挺真情实感的。”
“哦,”老何点点头,“那是因为她太讨厌我了。要是剖腹产刀口还没封上,她应该都恨不得把我塞回肚子里闷死。”
我忍不住笑了,不想再戳她的伤疤:“天亮之前你能把我带到吗?你都讲完你妹妹了,我们才走了几百米。”
老何朝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小院努了努嘴,“老子的宝马就在那儿,我们家门口停不下。”
再次坐上老何小电驴的后座,沿着铁路,迎着风,我张开了双手,感觉气流拂过我涂满药膏的手臂,凉凉的。幸亏有夜色的掩护,老何看不到我尚未消肿的皮带痕。而月亮要落下去了,我突然很害怕天亮起来。
车开到明安街附近的时候,我就认了出来,忍住想要尖叫的心情,我借着月光,贪婪地看着呆板的行道树、横七竖八的电线杆、简陋托儿所里老师自制的小篮筐……老何的小车载着我,一股脑冲进浓稠的回忆里。
我让她停车,自己慢慢走过去,转弯,看到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静静地躺在眼前的夜幕下。
“轮到我问了吗?”老何还在对我的狡猾耿耿于怀,“你跟我说你要干嘛?实在想去你亲生爹妈家里入室盗窃,我也还真就有兄弟干这个的,你别急着今天动手。”
我都快气乐了:“我没想别的。一会儿天就亮了,我爸会出门上班的,我想守着楼洞口,看看能不能见到他。”
老何也跟着我大咧咧往马路边一坐:“那我陪你呆会儿吧。这种故事我小时候总看,《鲁冰花》《妈妈再爱我一次》《孽债》《血疑》《酒干倘卖无》……我全看过,感动得嗷嗷哭。”
“我没打算要认亲。”我翻白眼。
“那你就干看着?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被抱错了还是被送走的?”
我咧咧嘴:“我……也说不准。”
“你这就不地道了,我都跟你讲那么多。”
“我是真不知道,”我迅速想出了一个理由,“你觉得我养父母会跟我说实话吗?但我知道,这家人才是我的亲生父母。”
“那你怎么找到他们的?你亲生爹妈有自己的孩子吗?你……”
“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老何被我噎着了,同时想起来自己之前也拿同样的问题抵挡过,却被我几句话绕晕,没有再坚持。她气得手撑地就要站起来,“操你妈,你耍我,老子不伺候了!”
我连忙拉住她:“《鲁冰花》不看了?”
“不看!”她气鼓鼓的。
算起来老何也是个成年人了,21岁,在偏远山村可能连孩子都生三个了,居然还和我这样一个半吊子高中生玩在一起,捧着脸等着看我滴血认清,真是一个纯真的太妹。
“我妈离家出走过三次。”我说。
老何感受到了我的诚意,一顿,坐回了原地。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和老何成为朋友,是因为一起赚钱。而在2003年的此刻,我们都很穷,只能把伤口翻出来投诚。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很小。我爸到储蓄所取钱,里面很挤,让我妈带着我到外面等。我妈突然说,你就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