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不动我不动。
幸好王平平有一张天然的麻木脸。
面无表情并不是真的“面无表情”。每个人完全松弛的时候,面部肌肉的走向传递给他人的是不一样的情绪。比如我会被人询问“你是不是困了”,老何却是嘴角下垂的隐怒;我爸闲适的时候可以摆出一张天然的“好欺负”脸,而滕真,永远是目光放空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因为对这具身体的嫌恶与好奇,我时常观察王平平,发现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面无表情就真的仅仅只是面无表情的人,当她不给人反馈的时候,对方很难揣测她究竟是在酝酿怎样的情绪。
显然宋鹤慈从这张麻木不仁的面孔上解读出了怨恨。
“我上次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你就想问你,”宋鹤慈讲话声音本就文气,现在更是压低了声音,“问你……”
他想到什么,倒退着上了几步台阶,越过楼梯转折间的缝隙窥探楼上楼下是否有人,然后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再次检视了空荡荡的走廊,最后才艰难地对焦在我脸上。
“你怎么,来了一中?”宋鹤慈的语气中充满了愧疚、羞涩,以及不得不问的为难。
王平平的麻木脸给我争取到了一点点思考的时间。我要如何回答呢?
A.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B.不去一中我去哪儿,你以为我能去哪儿?
C.我就是不能饶了你又怎样,你对得起我吗?
D.Dearteacher.Nicetalkingtoyou.Seeyou!
我盯着宋鹤慈衣服前襟上一竖排的深灰色中式盘扣。灵光一现。
“你不知道我自杀了?”我很平静地问。
宋鹤慈却像被晴天一个大霹雳击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炸了,但是炸得很沉默,极力稳住了皮囊。
“怎么这么想不开……”他斟酌许久,选择了很中立的说辞。
我歪着头看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爸妈去找过滕真,你知道吗?为了确认是不是他。”
宋鹤慈的眼神迷茫了,片刻后,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保险。”他颓然坐在了台阶上,又像被烫到一样站起来,只是视线怎么都无法抬起,穿过脚面将他自已死死钉牢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啊,一点都不复杂。
“滕真”不过足一道加密程序,王平平喜欢的是宋老师,每个文学女青年都逃不过一场《窗外》。
王平平上初中,宋鹤慈教高中,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通过张小漫所说的课外辅导班?
他问王平平为什么来一中,那就是知道她原本报考的是实验中学;但王平平自杀后父母因为震怒而宁肯让她就读次一等的市一中,这件事他却不知道,所以我推测他不知道王平平自杀的事,随口一诈,果不其然。
他很害怕王平平,第一次在语文办公室打了照面之后就在疑心王平平为什么来了一中;但他生怕引火烧身,高二男老师打听一个高一女学生会惹人联想,所以连问都不敢问;没想到公开课上,青天白日撞了鬼。
“今天的公开课,对我评职称,很重要。”
宋鹤慈的每个字都像在用命往外挤。
“平平,你最了解我,我能有今天不容易,有什么咱们过了今天再说,你不要、不要……”
宋鹤慈坐立不安的样子让我有点看不上,他和王平平之间有太多我无从知晓的曲折,我把此刻的窘境粗暴归结为他想了断这段关系却投鼠忌器。一个动不动就自杀的女同学,是设置在青年教师锦绣前途上的一枚巨大的不定时炸弹,随时能将他炸得不知归路。
不过王平平自杀是自已选的,轮不到我替她伸冤,我更不想把宋鹤慈逼急了,赶狗入穷巷,岂不是逼人家咬我嘛。我得告诉他,宋老师,easy,这事儿翻篇儿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