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多伦多电影节上,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半自传式电影《造梦之家》毫无悬念地拿下人民选择奖的第一名,在前期的强劲口碑之下,《造梦之家》定档感恩节上映,冲击第95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宝座。继续与老搭档托尼·库什纳(《林肯》《慕尼黑》)合作编剧,《造梦之家》无疑是斯皮尔伯格职业生涯中最私人的电影,斯皮尔伯格用激情、梦想和和忧伤编织出一场关于电影与成长的梦,允许短暂迷茫,但通往无限希望。
在电影的开头,斯皮尔伯格便讲述了自己与“奇观”(spectacle)的结缘。1952年冬,塞米7岁时,他的父母带着他去看了他人生的第一部电影《戏王之王》,这部场面宏大、气势磅礴的电影让塞米念念不忘,回到家后,他用自己房间里的火车模型模拟电影中两辆火车相撞的场景,母亲并没有因此职责塞米,反而鼓励让他用父亲送给他的八毫米摄影机将它拍摄下来。在拍摄发生塞米房间中的微小奇观时,斯皮尔伯格使用了许多主观视点——镜头模拟男孩目睹火车向自己驶来时的惊奇双眼、塞米用自己的双手充当放映机的银幕并对着影像出神——这些镜头有效地生产出观众与角色之间的亲密感受,观众看到的不是日后将名望世界的导演,而是每个人都曾拥有过的对新奇事物充满惊异的童年。 对家庭的强烈情感,是斯皮尔伯格创作《造梦之家》最重要的动力,在多伦多电影节的映后交流中,斯皮尔伯格告诉观众拍这部电影“是带回我的母亲和父亲(斯皮尔伯格的母亲和父亲在几年前相继离世)、以未曾预料的程度拉近我和妹妹们关系的方式”。在正片中,对电影的热爱、成长的阵痛和追寻梦想的决心与塞米面临的家庭关系及其危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从某种意义来说,塞米的家庭环境让人艳羡——塞米的父亲伯特温和有爱,作为计算机工程师的他让全家搬进了郊区宽敞明亮的新家;他的母亲密茨是一名活泼有趣的家庭主妇,她悉心地照顾孩子们并包容他们的种种顽皮捣蛋;塞米的三个妹妹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塞米镜头下的“群演”;伯尼是塞米的父亲最好的朋友,他经常与塞米全家一同出游、参加种种家庭活动,他同样充满善心,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善待法贝尔曼家的四个孩子。而在所有角色中,由米歇尔·威廉姆斯饰演的母亲密茨无疑最具魅力——当塞米离经叛道的叔叔短暂拜访他们时,看到正在弹钢琴的密茨,他意味深长地对塞米说她“本应成为在演奏会的钢琴家”;塞米与母亲关系的变化也在整部电影的情感表达中占了最重要的分量。 塞米遗传了母亲的敏感细腻,当他发现父亲和母亲之间开始出现难以名状的隔阂时,他打开放映机,一遍遍观看自己拍摄的家庭录像,这段令人不安但格外真诚的私人影像重访之旅打破了电影的“第四面墙”:当母亲被开怀大笑的父亲抱起时,她欲言又止,微笑但眼神充满忧伤地望向镜头;而她在伯尼面前的笑容和快乐则毫无保留。 刹那间,塞米明白了一切,原来,母亲早就爱上了伯尼,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她无时无刻不在挣扎自己应该怎么做:一面是仍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对此一无所知的孩子们,一面是心之所向的爱情和自由。或许《造梦之家》最能体现斯皮尔伯格娴熟的编导功力的地方正在于此,即很少观众在看完整部电影后会对密茨的“出轨”加以道德评判,这是因为在影片的前半段,密茨不可阻挡的活泼灵动与50年代对女性僵硬的社会期待——无论是作为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女性,还是无条件顺从丈夫的家庭主妇——之间的关系显而易见地变得不可调和:在听到龙卷风的天气预警时,她激动地载着孩子出门观光;有一天,她买回了一只猴子,猴子把家里搞得一团糟,面对疑惑的丈夫和孩子们,密茨回答说:“因为我需要笑出来。”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台词,道出了无数被家庭和母职所困的女性共享的孤独体验。 无论是塞米与母亲的关系,还是校园里日益升温的反犹主义对塞米造成的伤害,斯皮尔伯格想表达的也许是,成长总是残酷的,但我们仍能从中找到慰藉。当塞米意识到正是对自己和妹妹们对爱是母亲推迟、封存自己的梦想的原因时,他选择与母亲和解;伯尼告诉塞米,如果他就此放弃拍电影,他的母亲会为此伤心,于是塞米又重新拿起了摄影机。在所有的挣扎和徘徊之后,18岁的塞米争取到了与著名导演约翰·福特(由大卫·林奇客串饰演)的见面机会,带着对约翰·福特的敬仰和由衷感激,斯皮尔伯格让《造梦之家》的结尾和电影的前半部分一样诙谐有趣:在约翰·福特向塞米甩下一句拍电影的通用“秘诀”即不要把地平线(horizon)放在画面中间之后,电影最后一个画面的视界从平视街道变成了仰拍天空。 从阿方索·卡隆的《罗马》,到肯尼思·布拉纳的《贝尔法斯特》,再到今年詹姆斯·格雷的《世界末日》,由“大导演”自编自导的半自传式电影似乎成了最近几年来的热潮。虽然很难说《造梦之家》为这类电影的趋势带去了新的活力,但论真诚和热情而言,斯皮尔伯格似乎比其他人都走得更远。而除了故事本身,饱满的色调、流畅的剪辑和以歇尔·威廉姆斯为首的精彩表演都足以让可爱的《造梦之家》回味无穷。 |